回忆一旦滋长,过往就跟洪水一般,倾闸而出,将他拍的一阵眩晕,叫他差点忘了,晏月夕不是窦凌霄,而他是罪臣之子、已死之身,再没有资格肖想这些。
他徐徐睁开眼,地上的月影依旧,可他已经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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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五夜里曾去找凌霄议事,那时便发现她留书出城一事。可奈何那时城门已关,他出不了城,只有干着急了一夜,生熬到了天亮。
待城门一开,邓五便领人往灵阳寺赶去。
彼时,凌霄还躺在床上做梦。
梦中的沈劭朝她一步步走进,不停地眨着媚眼,甚是可怖。
“别眨了,再眨我挖了你的眼睛!”她斥道。
可沈劭不仅不停,还变本加厉,看她脑门发疼。
她大叫一声,坐起身来,耳畔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却是邓五在门外唤道:“月夕,开门!”
凌霄一个激灵,赶紧起身披了件衣裳,将门打开。
只见邓五在门外,满头大汗,见她安然无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范齐在一旁笑了笑,道:“五爷,我跟你说过了,她好着呢。”
凌霄白了他一眼,赶紧将邓五让进门来,问:“五叔急什么,我不是好好的么?”
“你就留了一封信,不亲眼瞧见,谁能知道你好不好!”邓五一听,又不由得怒从心起,“你是一门之首,做事好歹稳重些。你若是夜里实在想来,我能不让你来么?好歹叫上几个人,出了什么事也好相互照应!”
凌霄暗自吐了吐舌头。
事后才这么说,事前可是坚决拒绝了她的提议。
“知道了知道了,是我一时冲动,欠考虑了。”凌霄说罢,赶紧换了话题,“五叔见着沈劭了?我昨夜才知道,那仆妇说的青衫公子,说的竟然就是沈劭,五叔说巧不巧?”
邓五又怎会不知她故意打岔的伎俩,没好气地说:“恰好遇上熟人,算你运气好。我方才问了范齐,那人武功高强,他一人打甚是吃力,幸而没让你单打独斗。”
凌霄这下知道,自己说什么也讨不着好,只好一旁应和。
邓五缓过气来,便唤来范齐,问沈劭何在。
“堂中还有要事,公子一早动身回扬州去了。”范齐道。
回去了?凌霄眨眨眼。
回去的好。她松了一口气。
想起梦里压她一头,不停抛媚眼的沈劭,凌霄自觉当下无法直视沈劭。
“那你怎的不跟着回去?”凌霄问。
范齐讪讪笑道,“我等昨日辛辛苦苦解救了洛居士,怎能不听听她说了些什么?”
凌霄冷笑一声,“要听可以。不过你得跟我说说,你们为何这事到了长沙府,找洛居士又是为何?”
“都是凑巧。”
“放屁!”
第一百零六章 押镖人
范齐笑而不答,只道:“方才听妙静住持说,洛居士已经醒了,正在吃早膳。我现在要去问话,小姐听不听随意。”
“你站住!”凌霄当即跳起来,追着范齐而去。
邓五无奈地摇摇头,赶紧跟上。
要她稳重,怕是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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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青云显然听妙静说过了昨日诸事,见了凌霄和范齐便一个劲地道谢。
凌霄其实受之有愧。
此事本就是因自己而起,洛青云不过买了个观音像,无辜遭了这么多罪,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想想有点可怜。
她跟洛青云表明自己的身份,转而问起正气堂押运的那尊观音像。
洛青云有些诧异:“那观音还真是一波三折。原说弄丢了,后来又送来,如今又出了什么事?”
让凌霄和邓五意外的是,那观音像竟真的已经送到了洛青云手里。
凌霄怀疑是否是赝品,洛青云却言之凿凿:“那是我惦记了一辈子,花尽毕生积蓄买的观音像,错不了。并且来送佛像之人还带着隆兴行的货单,上头盖着隆兴行的大印。那单子一式两份,我还在上头落了印,让他们带回去的。都是正经来路,该有的都有,他们若敢给我假的,我可饶不了他们。”
这就更怪了。
货单是重要的凭证,若是丢了得回头去找卖家重制,十分麻烦,因而必定攥在把头手里。而那一趟镖的把头陈二和顾三都已经没了。
那便只有隆兴行重制一种可能。
若是如此……那劫镖一事,十有八九是隆兴行干的。
凌霄和邓五还来不及发火,却听范齐问:“那押货的人长的什么模样,居士可还记得?”
洛青云想了想,道:“还有些印象。只是我形容不好,不过我画画尚可,还是画给你们看吧。”
凌霄想想也对。冤有头债有主,直接到隆兴行找这个人,更方便。
于是按捺着看洛青云画。
只是已经过去好几个月,洛青云画一会儿停一会儿,好一阵子才拼凑出一幅画像来。
那人脸型瘦窄,是大街上就能找着的普通模样,只是下巴一颗痣甚是显眼。
凌霄在扬州认识的人不多,下巴有痣的更是没有。
邓五和范齐看的十分认真。
只听范齐吞吞吐吐地问:“五爷,你觉得此人,是否有点像……”
邓五似乎明白了范齐的意思,脸色渐渐苍白。
他转而对洛青云道:“我来画一幅一个人,洛居士再仔细瞧瞧,是否是他?”
洛青云应下。
凌霄看这阵仗,料想此事不凡,于是耐心看邓五画像。
邓五将那人的脸稍稍画胖了些,眼眸大小和位置也调整了些许,不变的就是下巴上的痣。
洛青云才看到一半,便开始应和道:“是他,就是这人!”
可邓五似乎不死心,坚持把画像画完,再问洛青云:“居士再仔细瞧瞧,是否真是此人?”
洛青云再道:“就是他,绝不会错。”
凌霄看邓五搁下笔,长长叹息一声,便问:“我是个没眼色的,半点也瞧不出是谁。五叔画的是何人?”
邓五闭了闭眼,心口却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凌霄便转而听范齐道:“自家人也认不出?这不就是陈二爷么?”
*
夜色渐浓,九江城外的山中别院柴门紧闭。
有人打着灯笼上山,差点滑了一跤。他拿着灯笼一照,看石阶上布满了青苔。
他自言自语:“啧啧,多久没出门了,莫不是死在里头了?”
他努力嗅了嗅,又安下心来。
里头还隐约飘出酒香,而非尸臭。
他不由分说地翻墙而入,穿过院子,来到主屋前。
看屋里毫无动静,他扬声道:“二哥,是我,把兵器收一收。”
果不其然,他才说罢,就听屋子里头传来木棍、铁器落地的声音。
门打开,隐约可见一人的身影。
来客用灯笼照了照,只见那人的胡须和头发浓密,早已爬满脸,而里头传来浓重的酸臭味。这就是曾经风光一时的正气堂二当家,陈二。
可眼前这景象,谁能把他跟陈二联系在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