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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391)

凌霄知道,自己就像一块石头,很快就会被下方那似乎看不到底的黑暗吞没。

沈劭见凌霄沉下去,急忙要去拉她,却被江东王一下用手臂扼住脖子。

沈劭一面用力扳着他的手臂,一面用手肘猛撞他肋下。可他的气力刚刚恢复,双腿也仍然没有足够的劲头,在这池水之中,全然施展不开。可恨自己方才下水搏斗之时,唯恐剑伤了凌霄,将剑弃了,当下手中竟是一件兵器也没有。

江东王死死地锁着他不撒手。

“她是我的……”江东王眼角崩裂,唇边淤青,却仍待在狞笑,“便是死,她也要与我死在一处……”

话没说完,突然,他背上一疼。

回头,却见一个女子站在栈桥上,手里拿着一张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色冰冷。

不等江东王再开口,又一支弩箭射出来,再度正中后心。

沈劭随即用力掰着江东王,想摆脱他,去救凌霄。

可江东王的手臂仍圈在他脖子上,且身体沉得很,沈劭气力用去了大半,竟一时摆脱不得。与此同时,只听水花声破开,夕已经一个猛子扎入了水里。

“你不会凫水!不可胡来!”沈劭面色一变,大喊道。

月夕并不听他的,未几,已经钻入了水下。

晨光已经亮起,天空之中,云霞绽露。

池水刺骨,月夕只觉浑身都在哆嗦,但她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她奋力划开水,仿佛用剑斩开路上的荆棘。在勇气面前,从前那溺水留下的记忆也不再可怕。

幸好,借着上方的一点微光,她很快就看到了凌霄。

她正缓缓下沉,仿佛一株断了根的水草。

月夕急急划水,让自己更快地接近她。

胸口憋着的气,越来越少。

窒息的感觉,正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只怕再有下一次,你们二人也会像那两个少年一样,有一人再也醒不过来。

——……只要一人决意赴死,形神俱灭,这连生煞不但可破除,还能为另一人渡命。

月夕牙关紧咬,摒弃杂念,伸出手去。

凌霄望着上方,视野已经模糊。

但莫名的,她知道是谁在拉着自己。

晏月夕。

她比凌霄沉得更快,却支撑着凌霄的身体,将她往水面上推。

傻瓜……

心中着急。

晏月夕不会水,她这样,会死在自己的前面……

电光石火之间,凌霄突然明白了,晏月夕要做什么。

她们就像那两个少年一样,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才能活着。

鼻子酸酸的,据说人在水里,不会感觉到自己在流泪。

身体轻飘飘的,魂灵似乎正在抽离。

凌霄已经十分熟悉这种感觉。

她知道,这一回,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一换了事。

可心中却颇是欣慰。

看样子,自己会先死。

而晏月夕这傻瓜,会好好活着……

甚好。

意识消散之际,凌霄似乎看到了头顶的天空。

漫天的彩霞,隔着一层水光,很是漂亮。

有一颗璀璨的光点,在东方闪烁。

蓦地,她想起了许久以前,自己向母亲问过的话。

——我是花朝节生的,为何不叫花朝,却要叫凌霄?

——你出生之时,东边天空有星辰凌上云霄,骤然明亮。你与那星辰一般,是这宫中最璀璨的至宝,所以你叫凌霄。

凌霄苦笑。

听说人踏入地府,去往奈何桥的时候,一路所见,都是自己此生过往。

这是看到了自己出声时的事了么?

冥冥中,凌霄又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话。

一生为二,合二归一。

周而复始,万物归元。

第四百三十八章 重生(上)

永明二年,海阳公主窦凌霄又死了。

传说,这回她不是被皇帝气死的,而是死在了江东王的手上。

江东王这场乱事闹得颇大,勾结外敌和内奸,一番搅动,差点还折了皇帝。

不过,这乱事持续不过三个月,就被皇帝平息下来。

不仅如此,皇帝还趁势将朝廷整肃了一遍,把先前权倾天下的李阁老一系扳倒,清除痼疾。动乱之后,朝廷反而如同修剪了朽坏枝叶的病树,重新焕发出生机来。

这都是后话。

比海阳公主去世更让人们热衷言说的,是天上的异象。

皇帝收复京城的那日,正值花朝节。天明之际,东方的启明星骤亮;而到了黄昏之时,那晨星再现,如一盏明灯一般高悬于天际。

据说,十八年前的花朝节,也有这般异象。

无论僧道还是民间爱好风水数理之人,都纷纷掐算,各抒己见。大多数人说,这是大吉之兆,乃预示着动乱结束,天下将迎来太平盛世。

宫里,却没有什么人有心思为此欢欣鼓舞。

皇帝刚刚回宫,里里外外到处是要收拾的烂摊子。

海阳公主是被人从秋波池的水里捞起来的。

跟她一起被捞起来的,还有那位和皇帝传绯闻传了许久的晏女史。

当然,所谓的“死”,是众人认为的。

当下虽已经是二月,可天气仍寒冷。大雪之夜,被扔到水里冻一遭,便是阎王爷也要没命。这两人捞起来的时候,都已经没有了气息,不是死又是什么?

但皇帝不但不发丧,还坚称她们只是晕了过去,将她们送到了慧园里,让她们躺在床上,仿佛要等他她们醒来。

鲁王府上的侧妃陈氏进宫来,与周嬷嬷说起这事,长吁短叹。

“皇上也该想开些。”她说,“听闻公主当时伤着了要害,当场就毙命了。到底是跟天家的男丁相克,早知如此,还不如真去丘国和亲了好。那时要去了,兴许后来就不必打仗。”

周嬷嬷却瞥了她一眼,道:“你这话,日后可不许再这说。公主因赴国难遇险,哪里有什么克不克的。再说了,丘国早就蠢蠢欲动了,和江东王不知勾结了多少年,动手是迟早的,就算把公主送去和亲也是一样。她若真要去和亲,我们还白白折了个公主,岂非更不值当。”

陈氏听得这话,不由露出讶色。

她讪笑一声,道:“周姐姐说的是,妾方才说的不过是闲扯,周姐姐切莫往心上去。”

周嬷嬷“嗯”一声。

陈氏观察着她的神色,忙岔开话:“听说,周姐姐前不久陪着太后去了应天一趟?”

“正是。”

“那可是好地方。”陈氏感叹道,“我们家王爷原本去年也说要带一家人到应天去逛逛,可是不巧,临行前得了一场痢疾,王妃说不吉利,又不去了。阿弥陀佛,当初江东王杀入京城的时候,我等日日提心吊胆,只怕他对太后下手。后来听得太后去了应天,终是放心了。”

“那是晏女史护驾有功。”周嬷嬷道。

陈氏忙附和道:“正是。”

心头捏了把汗。

皇帝平息了江东王之乱后,太后就回到了京城。许多人说,她这次回来,像换了个人。不但与皇帝重归于好,不再干涉他的事,还每日都派周嬷嬷去慧园探望晏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