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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392)

陈氏起初不信。太后那人是何等的固执,晏女史再护驾有功,也还是个出身下九流的人,怎能入得了太后的眼?

如今看着这周嬷嬷的态度,才知是真的。

“太后体谅后辈,当真是仁慈。”她顺着道,“她与皇上母慈子孝,天下人看着,谁不觉得心中安稳。不过,有件事妾却是不解。”

“何事?”

陈氏压低声音:“皇上为何还不为公主和女史操办后事?”

“操办后事?”周嬷嬷看她一眼,“操办什么后事?谁说公主和女史殁了?”

陈氏愣住。

“可……妾听说……她们被救起来时,已经没气了……”她结结巴巴道。

“外人讹传也就罢了,你可是宗室内眷,怎也跟着嚼这舌根。”周氏拉下脸,没好气道,“日后这话也不可再说,若太后知道了,可是要治罪的。”

陈氏被唬了一下,忙打一下嘴,赔着起笑脸:“是妾糊涂,这话,妾再也不敢说了!”

——

将陈氏打发走,之后,周嬷嬷回到了慧园里。

出了两天太阳,天气与先前比起来已经是暖和了许多,院子里的雪化了,树木一夜之间冒出了新芽。

可周嬷嬷却没有什么观赏的兴致。

她一路走到回廊下,问外头守着的刘荃:“如何了?”

刘荃摇摇头,一脸丧气。

周嬷嬷的心也不由沉下来。

短短数月,天翻地覆。

此时自己来到这个地方的心境,也已经是大不一样。

去年的时候,她若是知道,晏月夕居然救了自己和太后一命,大约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还有海阳公主。

太后在应天并没有逗留许久,听闻沈劭的大军到了津口之后,她就令启程返京。那时,所有人心里都惴惴不安,唯恐前方不利,太后再入虎口。

可是不料,竟是局势大好。太后回到京城的前一日,皇帝就攻破了宫城,将江东王的所有余党肃清。

而后,她们就知道了海阳公主和晏女史的事。

这两人刚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确实是没了气息。

不过正如陈氏所言,皇帝并不让人将她们入殓。内务府的人去见太后,想请她劝劝皇帝将公主和女史入殓。太后只说了几句不咸不淡地话就把人打发了,并不阻挠皇帝。

经历了先前的事,太后已然想通了许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礼佛。

毕竟,海阳公主去年那诈尸的事,是人人都知晓的,难保不会再从棺材里跳出来。至于晏女史,皇帝对她一往情深,一时不肯放手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人毕竟是真没了气。

虽然在陈氏面前,周嬷嬷装模作样,告诫她不许胡说。但其实,周嬷嬷自己也没什么底。

诈尸一次已经是天方夜谭,哪里有一诈再诈,并且还有另一个人陪着一起诈的道理?

第四百三十九章 重生(下)

周嬷嬷有叹口气,问刘荃:“太医院张大人来了么?他怎么说的?”

“张大人说,她们不日便会醒来。”

周嬷嬷毫不惊讶。张定安和皇帝是一条裤子穿多大的,皇帝说什么他便说什么。

“不日是多久?”她问。

刘荃讪讪道:“这可不知。张大人说,公主和女史都得了怪病,介于死和不死之间,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活都说不定。”

这么明里的鬼话也说得出来。周嬷嬷摇摇头。

“皇上呢?”她又问。

“皇上才散朝就来了,刚刚看了公主,当下在晏女史屋里。”

周嬷嬷颔首。

“我进去看看。”她对刘荃道。

“嬷嬷请。”刘荃忙道。

海阳公主和晏女史,一个躺在东厢,一个躺在西厢。

东厢伺候的宫人见周嬷嬷来,忙将帘子撩起。

屋里,幔帐低垂。周嬷嬷撩开纱帐,就看到了海阳公主。

与外人想的不一样,海阳公主确实看着不像个死人。

她躺在床上,除了面色苍白些,与常人并无差异。

离床二尺来远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周嬷嬷认得他,那是沈劭。

这沈劭,自从海阳公主捞起来之后,他就一直守在边上,哪里也不去。

短短数日,他已经胡子拉碴,看着着实沧桑得很。

周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沈劭少年时的模样,她是见过的。

常阳侯家的公子,鲜衣怒马,丰神俊美,走到哪里都有倾慕的目光,贵不可言。就算是多年之后,他以罪臣之子的身份重新入京入见,也仍然是清俊高傲的。

何曾有过这失魂落魄之色?

周氏很是无奈。

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天。

讲道理,就算如今天寒,看不出死相,海阳公主和晏女史也早已经断气了。这沈劭和皇帝一样,就这么陪着死人,传出去,也不知外头要说什么。

周氏不敢打扰,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她发现,海阳公主身上似乎动了一下。

眼花了么?

她错愕地定住,一下屏住了呼吸。

——

滴漏在角落里,水滴不声不响地流逝。

皇帝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月夕,将她的手裹在掌心,一动不动。

上一回,她也是这样躺着,十几日不曾醒来。

但那时,皇帝远没有现在这样心慌。

因为他能听到她的心跳,知道她还活着。

这一次,虽然只过去不到三日,他却仿佛一个在黑夜里行走的旅人,不知方向,不知何时就会坠入深渊。

——公主与女史虽有连生煞,却并非不可破。以慧显法师之论,天时地利人和,若无偏差,三日之内,她们当可醒来。这是我的猜测,可因得从不曾实践,不敢妄言。可既然女史为了救公主如此行事,我等也只好往那最好的情形去想。

沈仪的话,又浮在耳畔。

那时,皇帝紧问道:“最坏的情形如何?”

其实不用沈仪回答,皇帝也知道答案是什么。

她们之中,会有一个人死去。

或者,两个人都死去。

沈仪看着她,目光深深。

“皇上乃天子,身系万民。”她轻声道,“世事大多人力不可左右,还请皇上想开些。”

……

手上不由地紧了紧,仿佛要将月夕发凉的手指焐热。

皇帝看着她静谧的脸,目光定定。

“你撒谎。”他低低道,“你说你会在龙门关等着我,哪里也不去,可你不守信用。让曹煜带人炸开宫牢密道,是我定下的计策,可我忘了你识得他。你……”

深深的懊悔在信中涌起,皇帝再也说不下去。

得知月夕和凌霄的事时,皇帝正在宫城的朝华门外,坐镇指挥王师围困宫城。

宫城的城墙高大坚固,不可能用外城那样的手段对付,要破它,最好的办法从里面下手。

故而除了围城之外,皇帝定下了两条破城之策。

守宫城的兵马,大多是李阁老策动的叛军。这些兵马本就人心不稳,看到王师势如破竹,自是要着慌,考虑兵败之后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