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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386)

“这瓮城,易守难攻,且有最高的城楼。”江东王缓缓道,“所以二皇兄想先将此处占了,坐镇指挥大军攻城。可惜,二皇兄的打算,朕都知道了。”

皇帝说:“你打算如何?”

江东王喝一口酒,示意他看向四周。

“二皇兄可知,朕为何要将这些窗户都打开?”他说。

皇帝望了望,道:“正当子夜,京城之中何来夜景?”

“二皇兄不是从李懿那里得了城防图,还教他打开城门迎接王师?城门会打开,不过朕已经令人在城中设下了硝石火阵,来一出瓮中捉鳖。”

江东王说着,兴致勃勃地笑了起来,眼睛闪着奇异的光:“二皇兄可想一想,那传说中的火烧连营,地底炼狱,今夜就能在这城楼上看到,岂非大好的夜景?”

风声呜呜地从窗外传来,堂上寂静一片,针落可闻。

皇帝看着江东王,少顷,寒声道:“京城之中,民人百万。你这火烧连营,可曾想过会连累多少人家破人亡,命丧其中?”

江东王笑一声,不屑而狷狂。

“朕也是无奈而为之。若非二皇兄的大军攻城,他们又何来此难。说来说去,也该怨二皇兄才是。”他说,“一将名成尚须得万骨枯,朕自决意君临天下开始,便知晓这是须得人命去填的。不过二皇兄放心好了,你到底是朕的兄长,与那些兵卒不同。朕会将你好好安葬,仍赐亲王谥号。”

说罢,他想了想,道:“二皇兄从前已经封了永王,还须加个谥号。二皇兄觉得,‘戾’字如何?凌霄曾经说过,你和朕都是她的兄长,朕不打算让她伤心。”

皇帝目光深深。

“你将凌霄囚禁在了何处?”

“在宫牢里。”江东王道,“不过二皇兄放心好了,这世间,朕亏待谁也不会亏待了凌霄。那宫牢,朕早已经修葺一新,还有那半死不活的沈劭陪着她,她就算在里面住一辈子也不会不舒适。”

一抹锐色掠过皇帝的眼睛,他正要说话,突然,轰鸣之声传入了耳中。

那声音,就像是上次在应天的时候,城墙炸裂时一样。

欣喜之色在江东王的脸上浮起。

他笑道:“二皇兄听到了么?朕唯恐火烧不够看,特地让他们加上了瓦罐岩石等物,如此,二皇兄的那些兵卒会先死伤一批,再被火海挫骨扬灰,那才尽兴。”

这话说得喜气洋洋,听者却无不恶寒。

李阁老的神色有些不自在,似乎觉得这并非人君之言,轻轻咳了一声。

李懿站在他身旁,将眼睛盯着江东王,目光沉静。

江东王不理会李阁老,一边继续斟酒,一边欣赏着远处的火光:“你等着好了,这炸裂之声不止一处,二皇兄可还记得你我小时候,有一年除夕,父皇心情好,带我们到此处远眺城中爆竹焰火,砰,砰……”

第三个“砰”字还没出口,突然,一声巨响传来,连带城楼震了几震。

江东王站立不稳,扶着桌子倒了一下,酒液翻洒。

这爆裂之声十分近,似乎就在不远。

堂上的人皆惊魂未定,正当四顾张望,突然,又是一声巨响,似乎就在脚下传来。

城楼震动,一根老旧的横梁登时断裂,塌了下来。

“护卫皇上!”李阁老大叫。

尘土弥漫,灯火坠下,众人乱作一团,又要逃命又要找人,到处哭爹喊娘。

江东王被内侍从翻倒的桌椅下扶起来,却一把将内侍推开,面色狰狞地大喝道:“他在何处?不可让他跑了!”

周围的人这才如梦初醒,看向皇帝方才所在之处,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江东王还想呼喝手下将皇帝找出来,被李阁老一把拉住。

“皇上!”他说,“方才这震动,乃自下方传来!定是城内有反贼,将崇安门炸开!这城楼要塌了,当务之急,皇上要……”

话没说完,江东王揪住他的领口。

“这是怎么回事!”他咬牙切齿,“你口口声声或京城尽在掌握之中,哪里来的反贼?你手下的人干什么吃的?”

李阁老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有人大声喊道:“城楼要塌了!快跑!”

只见摇曳的火光之中,瓦砾梁木不断翻到而下,众人不敢再逗留,连忙争先恐后跑出去。

如李阁老所言,崇安门下,一阵鬼哭狼嚎。

城门被炸出一个巨大的豁口,城楼倒塌,火光熊熊。

李阁老被李懿扶着,一路沿着石阶跑下,隔着远些了,才敢回头张望。

到处都是兵荒马乱之态,黑夜中,只见人影,分辨不出敌我。

这情形,就连李阁老自己也未曾经历过,不由地慌了神。

“家奴在何处?护卫兵丁在何处?”他忙问李懿。

李懿却并无慌乱之色。

“父亲放心,家奴和兵丁都有,稍后,我便会与他们会合。”他说。

李阁老听着这话,没来由地觉得怪异。

“那还不快去与他们会合,你杵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李懿注视着李阁老,眼睛似深穴一般,黑暗无光。

“父亲。”他缓缓道,“你答应过,将二弟的女儿过继给我,让我继续做国丈,家主之位也仍是我的。可我听说,二弟那边并不曾得到这个消息。”

李阁老没料到这般关头,李懿想的竟是这个。

他皱眉,恨铁不成钢:“你这不知轻重的东西!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若今夜过不得去,我们整个李家都要完蛋!”

李懿却仍旧神色平静:“儿子考虑的,正是李家的将来。父亲可曾想过,若江东王败了,李家如何活下去?唯一可行的,只有撇清罪责,戴罪立功。”

李阁老愣住。

“你何意?”他问。

第四百三十三章 突变(下)

“儿子先前和父亲提过,这江东王不可依靠,但父亲不听。江东王杀了我的妍儿,我身为她的父亲,却不但束手无策,还要受江东王驱驰。”他的声音低低,仿佛攒了许多怒气,“儿子心里这道坎,该如何迈过去,父亲可曾为儿子想过?”

李阁老摇头:“糊涂!江东王固然不是东西,却是我们可握在手中的人!等站稳了脚跟再将他除掉,岂非皆大欢喜?”

李懿淡笑:“可儿子等不到那天,儿子只想现在就将他杀了。”

李阁老震惊地看着他,电光石火之间,突然明白了他说这一番话的意思。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你……”

话没说完,突然,他下腹一阵剧痛,接着,又是几下。

李懿双目通红,咬着牙,声音颤抖地在他耳边道:“请父亲恕儿子不孝。父亲追随江东王,已是不可撇清之事,为了李家的将来,唯有父亲一死才可保全。儿子相信,换做是父亲,父亲也会这么做。父亲放心,儿子就算舍了这条性命,也会让李家摆脱杀身之祸。”

李阁老张了张口,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