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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380)

不是因为自己跟着家族一道从云端坠下,也不是因为从前对自己笑脸相迎的那些人都换上了冷漠之色,而是因为自己要离开皇宫。

离开了那里,有一个人,他就再也见不到了。

——莫难过。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沈劭转头看去,是父亲。

他一身庶民衣裳,从前那精神焕发的脸,显露出了几分苍老。

——如果这里有你放不下的人,你当相信,无论过多久,她仍值得你回来找她。

沈劭望着父亲,沉默片刻,道:我们还会回来么?

父亲目光深深。

——你若是想,就一定会。阿劭,你的人生是你的,一切阻碍,皆不过心魔。

那话语,在耳边长久徘徊。

心魔……

沈劭想对父亲说,自己已经破除了心魔。他找回了自己牵挂的人,也手刃了仇人。

可父亲却再也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只有沉沦的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沈劭觉得脸上凉凉的。

他勉强地睁开眼睛,只觉面前光照刺目,又连忙闭上。

好一会适应了,再睁开,只见面前不过点着一盏油灯。

记忆涌起,他想来了这是什么地方。

旁边,坐着一个人。她正在盆里绞着巾子,能听到滴滴答答的水声。

“凌……凌霄……”沈劭哑着嗓子,低低唤着她的名字。

凌霄转过头,见他睁着眼睛,又惊又喜。

“你醒了?”她忙问,“觉得如何?”

沈劭注视着她,唇边浮起笑意:“我无碍……”

说话都说不利索,还要嘴硬。凌霄腹诽着,忙拿过一杯水,让他喝下。

“你可忍着些。”她说,“这里的狱吏虽然都知道我是谁,但一个个都是胆小鬼,连个炉子也不敢给,我想给你烧热水也无法。哼,等二哥哥杀回来,通通拉去砍头……”

沈劭倚在她怀里,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只觉那口中的冷水似乎像添了蜜糖,实在好喝极了。

他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全无反应。

一股不祥的预感冲上心头,沈劭忙一只手支撑着身体,令用手去够自己的腿。

还没碰到,他的手已经被按住。

“阿劭。”凌霄望着他,神色不定,“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何事?”

“三哥哥怕你死了,不能拿捏我,就派太医来给你看伤。”她小声道,“那位于太医,我是认识的。他说……他说,你的腿,只怕以后也不能用了。”

凌霄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时,小心翼翼,还有些结巴。

沈劭怔怔的,一动不动。

心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头,沉到了无底深渊。

“不过你不必担心。”凌霄忙道,“太医院里的太医,都是混惯了的老油子,从来喜欢把三份病情说成八分,免得真出了事被人说贻误病情。等二哥哥回来,局势安稳了,我就去别处找良医来。江湖上不是有许多专攻筋骨跌打外伤的回春圣手?我通通请来,定能为你把伤治好。”

沈劭看着她,唇边浮起一丝苦笑。

“我自己的身体他我知道。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有人告诉过我,若强行催动内力,终有一日会筋脉寸断而死。”他说,“如今,我手刃了仇人,却不过废了一双腿,已是值了。”

凌霄还想说什么,却被沈劭止住。

“只是,我这个样子,却只会拖累你。”他注视着凌霄,神色严肃,“你若能走,即刻走。放心,我对江东王还有点用处,他舍不得杀我。”

“我不走。”凌霄摇头,看着他,目光闪闪,“阿劭,这宫里的秘密,你知道多少?”

第四百二十六章 诱降(上)

永明宫里,江东王亲手烹茶,盛出来,放在李阁老面前。

“上好的庐山云雾。”江东王道,“此乃朕挚爱,虽是去年的,味道却仍可一品。”

李阁老谢了他,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也没有碰杯子。

“阁老的肩伤可好些了?”江东王自拿起一杯,轻轻吹了吹,道,“朕这个妹妹,心急起来,下手就没个轻重。朕已经说过她了,还望阁老不要放在心上。”

“皇上大可放心,老臣并未放在心上。”

李阁老的话语平静,仿佛说的是别人家的事。

那日,海阳公主离开之后,江东王曾将他叫到宫里头说话。

李阁老知道他阴晴不定的性子,唯恐他那日抓住什么把柄突然发难,他甚至将李懿叫到了跟前,向他吩咐后事。

幸而最终平安归来,大事没有,但其中的隐患,李阁老已经看的一清二楚。

江东王说的话大多是安抚,可若细听,句句都是警告。

——“有人跟朕嚼耳根子,说李阁老不跟朕招呼,派人去收拾了沈劭,其实是为了他日迎二皇兄归京做准备。朕听了十分困惑,便细问有什么说法。那人道,二皇兄如今器重沈劭,阁老若将沈劭除掉,二皇兄便无所倚仗,日后若归朝,无贤才可用,碍于局势,也不得不与阁老尽释前嫌,重新启用阁老。朕听了着实怒极。阁老对朕忠心耿耿,哪里来的风言风语,于是当即下令将那小人斩了。”他坐在龙椅上,也是像今日这般,不紧不慢地喝着茶,“阁老杀沈劭,分明为了了解和江东王的旧怨,朕说的对么?”

李阁老那时听了这话,怒火一阵上涌。

什么风言风语,分明是江东王一直布下耳目盯着李家,发现了此事。

江东王有今日之势,能坐到那龙椅之上,全是李家的功劳。如果没有李家召集兵马,拱卫京城,他这个皇帝哪里能坐得稳?

而此人不但不知恩图报,还竟敢在这紧要的时刻对他敲打。

但不待他发火,江东王就击了两下掌。

门打开,几名将官从外面走了进来。

李阁老看着他们,愣了愣。

这些人,都是李家手下兵马的头领。

李阁老经营多年,将京畿周围诸州的军府都握在了手中,这边一声号令,各大营直接改弦更张,成了李家军。李阁老也这才有了与皇帝抗衡,与丘国呼应,拥立江东王的底气。

看着李阁老讶异的神色,江东王笑了笑,告诉他,这些人,如今都已经是朝廷肱骨之臣,愿李阁老与他们好好共事,辅弼社稷。

那些人向江东王行礼时,声音洪亮,全然不将李阁老放在眼里。

李阁老只觉得头上一阵发晕。

此人果真深不可测,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被他拿走了多年的心血……

这口气,至今还堵在胸中,郁结不散。

只听对面的江东王继续道:“朕方才收到奏报,二皇兄自入龙门关后,南北兵马已经集结完毕,但一直按兵不动。阁老以为,二皇兄在谋划着什么?”

他说着,一旁的内侍已经将奏报递到李阁老跟前。

李阁老接过来,看了一遍,道:“说明皇上的信,伪帝已经收到了。京城中五十万百姓皆为人质,伪帝每靠近京城一步,就杀一人;每近十步,就杀十人。皇上向来言出必行,伪帝自然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