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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379)

凌霄看着他,知道皇帝回师京城的事,已经不是秘密。

“三哥哥。”她说,“听我一句,悬崖勒马吧。否则二哥哥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再救你。”

江东王却道:“朕一直有一句话想问你。当日,朕落入海中之后,你可曾懊悔,可曾寻找过朕?”

心似乎被揪了一下。

沉默片刻,凌霄道:“我懊悔过,也找过。这事,曾让我许久也睡不着。”

江东王的眉梢动了动,重新浮起笑意:“如此,你听到朕在京城的消息时,应当松了一口气,对么?”

那玩世不恭之态,仿佛自己做的并非祸乱天下之事,而是不过玩了一场游戏。

愠怒涌上心头,凌霄道:“三哥哥将一切都算计在内,连我对三哥哥的亲情亦不过如此,是么?”

“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我拥有的东西本就不多。”江东王道,“凌霄,你是知道的。”

凌霄的双眸幽深,没有一点波澜。

“你大可不必走到这一步。”她说,“二哥哥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你原本能好好做个藩王,一世富贵。”

“走到这一步怎么了?”江东王笑了笑,“藩王说到底也要看人脸色过活,朕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看人脸色。朕本就一无所有。一无所有之人,拼尽全力去赌一把,大不了身败名裂,一死了之。凌霄,朕只想得到朕想要的,你又何须替朕遗憾呢?”

凌霄已经无话可说。

江东王静静打量她片刻,而后温声道:“朕走了,你是一国公主,地位尊崇。以后就算嫁了人,也要照旧嚣张跋扈,切莫委屈了自己。”

铁门在前方沉沉关上。

凌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地道的尽头,一时心里头堵着慌。

“你最好有出去的办法……”

寂静之中,一个虚弱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凌霄回头,只见里头的牢房里,沈劭正挣扎着坐起来。

牢门不曾上锁,她连忙打开,跑进去,将他搀住。

“你莫乱动!”她说,“你觉得如何?”

沈劭喘着气,倚在她怀里,看着她,突然露出笑意。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他低低道。

凌霄只觉心中百味杂陈,道:“你且莫忙着说别的,你刚受了伤……”

“我无碍……”沈劭摇摇头,看着她,双眸闪着奇异的光,“我方才梦见你了……我还问你,你何时回来……你却不搭理我……”

他的身体在发烫,凌霄知道是受伤所致。

鼻子酸酸的,她一面从腰间的小囊里摸索随身携带的伤药,一面道:“那是我急着赶路。只是我回来了,你怎么成了这样了?”

沈劭喃喃道:“没办法……我如今风头太盛,总是遭人惦记……”

这等时候还在嘴硬。

凌霄见他的眼睛似乎要闭上,唯恐他一睡不醒,忙将几粒药丸塞入他口中:“后来呢?你还梦见了什么?”

也许是那药太苦,沈劭漂亮的眉毛皱起,眼睛里重新有了些神采。

“后面记不得了……”他让凌霄将自己放平,看着她,“你不该来……江东王就是拿我做饵,引你上钩……”

“上钩就上钩。”凌霄不以为然,“若换了你是我,你难道会不来么?”

沈劭轻轻叹口气,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凌霄替他捋着头发,问:“那是后话。你先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真是李阁老下的手?”

说到这个,沈劭的唇边忽而浮起了笑意。

“凌霄,”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却颇是愉快,“我杀了一个人……”

他的眼眶泛红:“一个仇人。”

第四百二十五章 复仇(下)

沈劭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那梦里,他回到了全家遇难时的那个夜晚。他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和家人死在贼人的刀下,自己却被人封了筋脉,什么也做不了。

沈劭一直记得那个杀了自己父亲的人长什么样。

残月下,他留着短胡,脸上有一道伤疤。

就在他举刀之时,将死的父亲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将沈劭推下了山崖。

噩梦,反反复复,纠缠了他许多年。

他一直想将那凶徒揪出来,惩办幕后元凶李阁老。所以,他投身正气堂,与各路江湖中人打交道,意图从寻找线索。可此人隐藏极深,他每每寻到一点踪迹,此人就像蹿进田里的泥鳅一样,消失无影。

直到自己在天津卫再度遇上他。

那夜,他领着两队人马,匆匆赶回应天军驻地。

可半道上有人设置了机关,他和下属的马匹悉数被绊倒,他从马上重重跌落。

他知道自己中了埋伏,大声令众人收拢。可对方显然什么都预料到了,没有给他们整队的余地,没多久,周围不断有人倒下,沈劭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而来。

没多久,他就看到了那个正提着刀向他走来的人。

他高高在上地看着沈劭,仿佛欣赏自己掌中的猎物,越是垂死挣扎越是有趣。

恰如当年。

“你还认得我,甚好。”他看着手握长剑的沈劭,脸上的伤疤让笑容显得愈加狰狞,“你该谢我让你活了这么多年。听说自那夜你被我封了筋脉之后,就一直不能动武,是么?”

手在微微颤抖。

沈劭知道,那并不是剑太沉,自己握不动。而是自己起了杀心,动用内力时,便会如此。

当年死里逃生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内力几乎再也用不上了。若强行催动,后果便是噬心之痛。

晏大请来的郎中曾向他告诫过,他的筋脉,似丝线一般脆弱,若不想筋脉寸断而死,便最好避免动武。

这些年,沈劭一直遵照着医嘱。

他躲在正气堂,将护卫之事交给范齐。

直到他再遇到凌霄……

——“阿劭……”

她站在阳光下,仰着头对他微笑。

她趴在她的肩头上,眼睛已经睁不开,嘴里却仍低低唠叨:“阿劭,你要答应我,好好活着,等我……”

气血上涌。

那筋脉被撕扯的痛感,他并不陌生。

纵然凌霄在,他也不愿再让她来保护自己。

他知道,纵然要以命相搏,他也要争取活着再见到她。

内力全然被激发起来的感觉,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那将浑身撕裂的痛楚,也是前所未有。

沈劭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自己避开对方的刀锋,而后,用尽平生气力回身一剑。

利刃没入胸膛之时,那人惊愕的脸似定在了眼前。

而后,他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个梦,他做得很长,甚至好像回到了从前,他们刚刚离开京城的时候。

那是他最不愿意回想的一段日子。这许多年,都不曾出现在梦里。

失意的父亲,唉声叹气的母亲,还有对一切似懂非懂,又茫然无错的弟妹们。

而他,变得更加不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