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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225)

皇帝还没看完折子,被她这么搅和,瞪起眼睛。

“放下。”他说。

“不放。”月夕道,“皇上不是要我好好履职么?这就是我这女史该做的。”

说罢,她也不等他再说话,径直将案台端出去。

月夕心里想,皇帝大约会发火,忍无可忍,将自己撵走。

然而并没有。

等她再回到皇帝跟前,却见他已经躺下了。

见月夕露出讶色,他神色清冷,淡淡道:“还不快来为朕盖被子。”

盖被子都要别人动手。

月夕腹诽着,上前去,将龙床上的薄被拉开,盖在他身上。

旁边的烛火有些明亮,月夕逐一吹灭,只剩下一盏。

皇帝没有闭眼,却一直看着她。

烛光映在她的脸上,肌肤上的线条柔美,双眸泛着淡淡的光。

“晏月夕。”皇帝忽而唤她的名字。

月夕心头莫名跳了跳,转头看他。

“你能陪朕说说话,朕很欣慰。”他说。

这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也比先前和缓。月夕觉得,心跳似乎有些不稳。

她张张口:“我……”

“朕睡了,你出去吧。”皇帝朝龙床里面侧过身。

月夕:“……”

她见皇帝没有再多说什么的意思,只得将最后一盏烛火灭了,退出外间去。

四周静谧,外头蝉鸣起伏,月夕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跟着不稳。

她索性走出门外,抚了抚胸口。

真没出息。她在心里骂自己,人家随随便便说句好话罢了,有什么值得你当宝……

“女史怎么出来了?”赵福德上前问,“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皇上没什么吩咐,”月夕定了定心神,又四下望了望,“记得宫里有人专事捉蝉,怎的这蝉声怎还这般扰人?”

赵福德笑了笑:“前阵子皇上也这么说,让人将树上的蝉悉数打了,可后来,他又说这样夜里太安静,没有时令的趣味,于是故意放了一两只,远远的,并不吵闹。”

“原来是这样。”月夕说着,心猿意马。

赵福德又道:“女史还是赶紧进去吧,省得皇上醒来,找不到人。”

月夕踟蹰片刻,应一声,重新回去屋里。

殿里只有寥寥几盏灯,远远摆着,既不妨碍人睡觉,又能方便起夜。

月夕躺在软榻上,瞥着里间低垂的幔帐。

发了一会呆,她长长吁了一口气,抱着褥子,也转过身去。

你可是要回扬州的。

心里对自己一遍一遍念叨着,月夕闭上了眼睛。

第二百五十六章 发簪(上)

这一回,月夕却没像昨日一般睡死。

到了早晨,时辰一到,太监们就走进来,伺候皇帝起身。

他们训练有素,轻手轻脚的,要不睁眼看,压根不知跟前盘旋了多少人。

月夕也从榻上起来,想起昨日自己睡死过去的时候,这一长溜的人经过外间,每个人都看见了她的睡相,心中就哭笑不得,就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皇帝穿着寝衣,从床上下来。

太监们捧着各式器物上前,皇帝先漱了口,吐到锃亮的金盂里,又低头,从另一只铜盆里捧水泼到脸上,最后,从一只盘子里拿起巾子,将脸上的水珠擦干。

一切如同行云流水,没多久,太监便鱼贯退下。

皇帝又走到一面一人多高的大铜镜面前,微微张开手臂。由着太监们给自己宽衣。

他身形修长,个子还挺高,站在太监们中间,月夕无论如何忽略不得。当她看到他褪去寝衣,露出胸膛和膀子的时候,耳根一热,忙收回目光。

那么多人看着,就这么更衣,也不知避讳……她心里腹诽。忽而觉得,自己被这些人看到了睡相也没什么。

“女史。”这时,赵福德忽而唤她,“快取药来,让皇上先把药喝了。”

话音才落,已经有太监用托盘托着药碗,呈到月夕面前。

月夕无法,只得将托盘接过来,捧到皇帝面前。

皇帝仍站在镜前,已经穿上了中衣。

他看她一眼,又用眼角的目光瞥了瞥那药碗。

“皇上,”月夕道,“先喝药吧。”

皇帝没有多言,把药碗拿起来。他低头试了试凉热,大约觉得不烫,随即喝了下去。

赵福德在后面看着,心中松一口气。

平日皇帝生病,总是觉得自己好了就不肯再吃药,不像现在这样干脆。

到底还是晏女史管用……

月夕看着皇帝喝完了药,心里也松了口气。

照理,她是来侍药的,这事办完了,她也就能回去了。

待那药碗放回来,月夕正要行礼退下,却忽而听皇帝道:“等等。”

月夕抬眼。

皇帝看着她:“你头上的簪子,珠子怎么不见了?”

月夕愣了愣。不由哂然。

这说话的语气,何其熟稔,仿佛他们已经相处多年。

毫不意外地,四周不少目光瞟了过来,月夕的耳根又是一热。

她看了看镜子里,自己头上的那支珍珠簪子,确实秃了。

“许是掉了,我也不知。”月夕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淡。

皇帝看上镜子里,继续由着太监们为他穿衣。

“你喜欢这簪子么?”他问。

月夕轻轻“嗯”了一声,稍后,补充道:“这是我父亲送我的。”

皇帝没多言,月夕却忽而见他身影到了跟前。

正吃惊,只觉发间有什么被抽了出来。

她的簪子,已然到了皇帝手里。

“送去内务府,”皇帝递给一边的刘荃,“看能不能找到一样的珠子,将它修好。”

刘荃应下,笑盈盈地接了。

月夕余光瞧他的神色,只见笑得甚是鸡贼。

皇帝却似乎没打算就这么结束,抬手,将她发髻上落下的几丝乱发撩起,绕在发髻上。

那动作轻柔,因得离得近,气息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上。

“日后有什么东西坏了,吩咐宫人太监去做便是。”他说。

屋子里悄无声息,安静得出奇。众人仿佛都消失了一般,只有廊下的鸟笼传来几声啼鸣。

月夕只觉自己窘得脚趾头都蜷了起来。

自己跟他的关系,在别人眼中,应该是无论如何也摘不清了。

“谢皇上恩典。”她硬着头皮答道,说罢,低头行礼,退了出去。

*

月夕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脚步飞快。

关上门,心仍砰砰直跳。

她拿过铜镜,打量自己的鬓发,整整齐齐,看不出有什么错处,倒是自己的脸颊,红的诡异。

月夕有些怔忡。

自己这个模样,还是头一回瞧见。想到方才的事,月夕不由得哀嚎一声,倒在床上。

好没志气。心里一个声音骂道。

既然知道他在人前故作模样,为什么要乖乖地由着他来?你让开一步,让他落空不行么?

有凌霄在,他能拿你怎么样?

月夕闭了闭眼,只觉心乱得很。她觉得,自己该跟皇帝敞开谈一谈,告诉他,自己留在这宫里当女史,是情非得已。自己是不会跟他纠缠的,他要想当个明君,就该收手,那些不干不净的传言,虽然可以抵挡抵挡太后,却会让他变成人们眼里的昏君,是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