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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224)

与昨日不同,里间的灯点的亮堂,皇帝坐在龙床上,面前却摆着案台。他身上披着衣裳,正翻看着手中的奏折。

月夕走上前,他头也不抬地伸出手。

她愣了愣才会过意,将汤药呈上。

皇帝接过药碗,眼睛仍留在奏折上:“坐吧。”

月夕愣了愣,看向一边的椅子,踌躇片刻,坐在上面。

皇帝仍像先前那样,品茶一样小口喝着药,边喝边道:“你来晚了,朕方才跟赵福德说,罚你半个月的俸禄,你可有异议?”

月夕:“……”

真够小气的。

谁稀罕什么俸禄,这破女史,谁爱当谁当,最好今晚就放她回扬州。

正腹诽着。皇帝忽而抬头。

月夕来不及收回目光,四目相对。

“你在骂朕?”皇帝问、

“不敢。”月夕道,“我本就是下半月才上值的,只该领半个月的俸禄。皇上此举甚为公道,我无异议。”

皇帝眉梢微抬,看不出对这回答是不是满意。

“你倒是聪明。”他说,“可管钱粮的人也不蠢。你才上半个月的值,月银应该是整份还是半份,被罚之后究竟剩下半份还是一钱不剩,到时候就知道了。”

倒是不好糊弄,月夕干笑:“皇上说的是。”

皇帝看着她,颇有几分好奇。

“你那镖局,半个月能进账多少?”他问。

“多时上万,少时也有数百两。”月夕道,“不过新正气堂开创之后,本钱投进去不少,至今还未回本。”

这事,皇帝知道。

他还知道那些钱都是凌霄出的,宫里的银子,四舍五入也算是他的。

皇帝“嗯”一声,道:“既如此,宫里那几两月银你当是不在乎了,朕不给也无所谓。”

“皇上此言差矣。”月夕认真道,“我的家业可不是天上掉下来,而是父辈开源节流,积少成多,一个子一个子地累积下来的,没有一钱多余。更何况,我手下还有三千张嘴等着吃饭呢,便是几两银子,账上都是有数的。若不能事事计较,多大的生意,败亡也不过是瞬息之间。”

说的好像先前正气堂没有败亡一样。皇帝想,若不是凌霄那大手大脚地救正气堂于水火,晏月夕恐怕十分乐意当这女史,甚至对他感恩戴德。

“听起来,你这堂主操心的事,倒跟朕没有什么两样。”皇帝翻着折子,“无论大事小事,都不过钱从何来,花到谁身上。”

月夕想了想,道:“却也不一样。我操心的是一个镖局,而皇上操心的是天下百姓。”

皇帝翻着子的手停了停,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月夕看向他枕边的一小叠奏章,无意中瞧见“扬州知府沈劭遥拜”的字样,不由定住。

第二百五十五章 蝉鸣(下)

可下一瞬,那折子就被放在里下面。

月夕若无其事,继续道:“皇上虽要操心家国大事,却不可忽略了自己。方才我进来时,赵公公说皇上忙碌了一整日,到了这个时候还没完没了的,这么养病不是办法。皇上,天色不早了,还是先歇一歇,明日早些起来再看也是一样。”

皇帝没答话,只将一只手上的药喝光,而后,将空碗递给她、

“朕知道你们的意思,可是朕心里若装着事,便睡不着。”

月夕接过药碗,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她犹豫了片刻,道:“扬州那边,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皇帝看向她,她赶紧道:“若是不该问,皇上便当我什么都没说,我下回不问就是了。”

皇帝并无愠色,道:“此事跟你也有点关系,朕并未打算瞒你。”

说罢,他将沈劭折子拿出来,递给她:“今年雨水不绝,你在扬州的时候,想必也瞧见了。”

月夕愣了愣,忙将那折子细看。只见上面说,扬州洪涝肆虐,良田被毁,房屋倒塌,灾民数以万计。这折子,是向朝廷讨要钱粮赈灾的。

心中一沉。

扬州地处江南,虽是鱼米之乡,却也常有水患。从小到大,她经历过几次,见过不少惨状。

皇帝看着月夕蹙起的眉头,道:“你说,朕如何睡得着?”

月夕道:“我记得三年前扬州也有过洪涝,那时,朝廷拨钱重修水利,堤坝甚是壮观。我父亲曾说,就算天灾再来,也不必惧怕了。如今看来,那堤坝竟不曾奏效?”

皇帝冷哼一声,将另一份折子拿出来,递给她。

月夕看去,只见也是沈劭的,却是在告状。折子里说,三年前朝廷拨款修的堤坝,看着虽大,却全然不结实,在洪水面前脆如薄纸,不堪一击,比百姓修的土坝还不如。

不用说,银子不知流进了谁人的腰包。

月夕沉吟,道:“此事,皇上有何打算?”

“自是要查,不过这事查起来旷日费时,不是当务之急。”皇帝道,“眼下雨水虽然停下,洪涝也渐退,但屋舍毁坏,灾民没有住处和粮食,必定涌向城里。按照往年的所见,灾民聚集,容易生乱,隐患巨大。大灾之后必有大荒,农田颗粒无收,秋收惨淡,冬春青黄不接之际,若能赈灾不及,必定生乱。”

月夕知道,这并非唬人。。

三年前的水灾之后,扬州城中聚集了十几万灾民,可谓乱成一锅粥。那时,家家门户紧闭,人人自危,她被父亲严令待在内院,哪怕是外院也不能出去。加上官府不作为,酿成的暴乱几乎席卷了整个扬州。

如今,沈劭才刚刚接手了万崧的烂摊子,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没多久,手上的折子被皇帝抽走。

“此事,你知晓也就罢了。”皇帝道:“朕跟你说这些,只是不相瞒着你,并非要你担心。钱粮之事,朕会安顿;凌霄在扬州坐镇,应当也有办法养活你手下那三千弟兄。”

月夕愣了愣,觑着他:“皇上是让我不必操心家里。”

皇帝的神色颇为理直气壮:“你是朕宫中的女史,若总分心想着家事,又如何尽心履职?”

原来如此。

月夕心里翻个白眼,说到底,还是为了他自己。

“再者,朕登基头一年,不可在这等事上除了岔子。”皇帝继续道,“否则那些史官得了由头,也不知修史时要如何编排。”

这语气轻松,可月夕知道,此事办起来不易。要赈灾,钱是其次,粮食才是最要紧的。据她所知,今年水旱不调,不光是扬州,许多地方也遭了大灾。朝廷要往各处筹粮,要调运,路途中难免有损失,还难防一些贪污之举。要将粮食切切实实送到灾民手中,安抚民怨,又岂是容易的?

可不知为何,月夕不愿扫他的兴。

正如他说的,登基头一年,不可出岔子。无论于公于私,月夕倒是打心里头盼着他顺顺利利的。

“皇上此言甚是。”她说罢,将那整个案台端起来,正色道,“只是皇上确实该歇下了。太医说过这药催困,就算皇上不想睡,也撑不了多少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