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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161)

其实,她还寻思着,他什么时候问起,这就来了。

“见过。”凌霄道,“当时我到江西去办事,无意间撞到了三哥哥观景的酒肆。我多年不见三哥哥,想看看他,正好他身边有人识得晏月夕,就引荐了。”

这话倒是坦诚。和那边的人传回的消息所述,也大抵是如此。

“如此。”皇帝颔首,“他如何了?”

凌霄道:“当时隔着一道珠帘,我不曾真见到他的面。只觉他身形瘦削,似身体不大好。”

说罢,她望着皇帝:“三哥哥在江西,皇上若想知道他的事,问江西巡抚怕是知道更多。”

皇帝却道:“别人说的都是官场套话,未必做得准。倒不如问你。你与朕和他都是兄妹,亲人所述,自是与外人不一样。”

凌霄道:“说是兄妹,可自从三哥哥南下后,我就再未见过他,与他也没有书信往来。”

皇帝抬眸看她,见她也看着自己,一副光明磊落的模样,仿佛谁怀疑她谁就是小人似的。

“为何?”皇帝,“三弟被养在先皇后膝下,常和你一道玩耍,为何后来不与他往来?”

凌霄道:“是太子哥哥吩咐的。起初三哥哥南下后,曾给我写过信,可都被太子哥哥收去了,还不许我回。三哥哥兴许得不到回信,后来就没再找我。”

皇帝忽觉诧异,后来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他既然察觉了江东王不是盏省油的灯,先太子应该也能察觉?

“太子为何要收走那些信?”皇帝问,“你可问过他?”

“太子哥哥说,三哥哥心术不正,让他远离朝廷,当个闲散王爷才是上策。”凌霄说着,目光一转,问道:“皇上莫不是也忌讳三哥哥?”

问起这话,皇帝不由得想起旧事。

他抿了一口茶,没有回答,却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年你的乳母曾氏意外溺死在御花园水塘之事?”

凌霄愣住。

她自是记得。

那时,人人都说是皇帝做的,可凌霄在事发时恰恰遇到了皇帝,知道不是他,极力替他澄清。但这事查了许久,因为再也找不到嫌疑之人,终是不了了之。而这事,也成了这许多年来,心中一根拔不去的刺。

“皇上怎么说起此事?”她问。

“你当时在御花园见着了朕。”他说,“可赵福德见着了三弟。”

凌霄一怔。

“皇上是说,是三哥哥害乳母?”她感到不可置信,忙道,“三哥哥与乳母素来亲近,来往频繁,他怎会害她?若赵福德瞧见三哥哥动手,为何不说?”

“便是不曾见他动手,才不曾说出来。”皇帝道,“曾氏溺水之时,三弟就在池边的阁楼上看。赵福德发觉水中有人,忙下水去救,却终是不曾救上来。”

凌霄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此事,皇上当年也知道?为何不告诉母后?”

“朕说过了,先皇后知道。”

凌霄不可置信:“母后那时下令彻查此事,我自始至终都在,可从未听她提到过三哥哥。”

皇帝看着她,目光平静:“可此事也终究没了下文,不是么?”

凌霄无言以对,却倏而想到什么,瞬间明白了原因。

那件事后,当年还是二皇子的皇帝名声受累,太子代替他奉皇命南下扬州,从而笼络了常阳侯。

彼时,常阳侯是御前炙手可热的人物,先帝格外倚重常阳侯,因得这层关系,太子是得了好处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将行(下)

凌霄虽然自幼无忧无虑,但并非对宫中的明争暗斗一无所知。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十分忌惮二皇子。

凌霄看着他,很是怔忡。

“可那事若是三哥哥做下的,又是为了什么?帮太子哥哥么?”

“他那样的人,就算愿意帮别人,最后都是为了一己之私。”皇帝的声音清冷,“那之后,朕去问过三弟,他没有否认杀害曾氏,却直言冤枉,说是先皇后逼的。先皇后对他有抚育之恩,他不敢不从。”

凌霄听着,只觉气血翻涌。

“胡言乱语!”她皱眉,“母后和太子哥哥一向行事磊落,断不会做出这等不滥害无辜之事。”

皇帝看着凌霄,唇边浮起一抹苦笑。

这宫里,大概也只有凌霄会用善恶来评断是非。

皇帝不置可否,只道:“朕那时对三弟的说法自然是存疑的。因为先皇后听朕说起三弟时,十分震惊,那模样不像是装的。若她真想做到这一步,让一个下人去做便是,何必用到三弟?还有最重要的一条……”

他说罢,看向凌霄:“无论这皇宫中如何争斗,先皇后和先太子是真心宠爱你。你与曾氏的感情深厚。曾氏死了,你必定悲痛,他们又如何忍心让你难过呢?想通了这点,我便清楚了,这十有八九是三弟挑拨离间的计谋。”

凌霄目光一定,低头轻轻揉着衣襟。

“是啊,我那时哭,母后也陪着我一道哭。”她想起那时的景象,鼻子有些发酸。

“幸而皇上看的清楚。”她道,“后来太子哥哥才会说他心术不正,让我远离他,想必也是察觉了什么吧。”

一切都说通了。

二人一阵唏嘘。

沉默了好一会,凌霄道:“皇上打算如何对待三哥哥?”

“他南下九江,是先帝定下来的,朕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地拿他如何。”皇帝道。“他若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做个藩王,朕不会亏待他。如若不然,朕不会客气。”

这话已经说得够明白。

凌霄蹙着眉,只觉手上微微发凉。

她知道,江东王并没有安分守己。下至扬州的一场场风波,上至李阁老,处处少不了江东王的影子。

这样下去,皇帝除掉他已成必然。

“所以,朕才赶在你临走前提醒你一句。朕知你对三弟有兄妹之谊,可三弟并非善人。你耳根子软,不可轻信于他。切记,防人之心不可无。”

凌霄望着皇帝,忽而觉得心中有些疲惫。

从小到大,她确实养尊处优,以至于总是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的父母兄长们,果真像在在自己面前那样和蔼亲切。

或许,如果父亲、母亲和太子哥哥,有一个人还活着,这假象会继续维持,不至于戳破。但老天就是这样无情,把那些愿意哄着她的人召去,而后,她看到的就是那些毫不掩饰的种种不堪。

凌霄自幼嫉恶如仇,最讨厌别人骗自己。

但现在,她觉得或许在这宫里,拥有愿意骗自己的人才是大幸。

她答应下来,看天色不早了,起身作辞。

明日,就是太子忌日。

凌霄去皇陵祭拜过太子之后,就会顺路南下。

而皇帝不会去。

也就是说,现在,这是二人告别的时候。

这次回来,凌霄跟皇帝说了许多话,怕是比过去五年加起来说的还多。

虽然不能说尽释前嫌,但好歹算是心平气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