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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162)

“按规矩,我该去跟太后说一声,皇上以为呢?”凌霄道。

“不必去了。”皇帝道,“太后还卧病在床,你若去,难免要扰她。明日朕去看她时,替你说一声便是。”

这话自是在挑好的说,二人都清楚,太后现在最讨厌的就是凌霄。

“也好。”凌霄道。

皇帝道:“后半年有好些热闹的日子,中秋节,万寿节,还有秋猎,挑个时候,回来看看吧。”

这话语气似随意,却别有意味。

仿佛他怕凌霄一去不回了似的。

“不了。”凌霄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已经谁也不认识,无趣的很。”

皇帝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却听凌霄又道:“待到元日时,我再回来给皇上贺岁。”

她说罢,浅浅一笑,向皇帝行了礼,转身而去。

那身影,走得很是利落,似毫无牵挂,未几,与暮色融在了一处。

“皇上,”赵福德走过来,小心地说,“皇上就这么放公主去了扬州?恕奴才多嘴,公主若是去行宫,侍卫们兴许还能管得住,若去了扬州,只怕公主便要像脱缰野马一般,再也无人可约束了。”

皇帝望着外面,目光深远,少顷,淡淡道:“她本就是野马,困着只会愈加桀骜。放心,她会回来的。”

凌霄回到慧园的时候,屋子里摆着许多箱笼,诸事已经收拾妥当。

她原来带入宫的就只有春儿、棠儿还有几个小太监,她走后,这些人也会跟着她离开,这慧园又会冷清下来。

凌霄四下里望了望,忽然想起什么,去了清风阁。

夜风送爽,屋檐下的铜铃叮叮作响。

她打开木匣子,灯烛下,她从前写的那些日记一本一本摆在里面,整整齐齐。

她随意拿出几本来翻了翻,随着年份渐长,里面的字迹由粗糙变得工整,都是她年少时的印记。晏月夕还算厚道,这些日记,虽然她都拿出来看过,但并不曾损坏,只在书页上留下了些翻折的痕迹。

其中有几处地方,显然是被她翻了许多次,纸都皱了。

凌霄饶有兴味地翻看,发现都是关于皇帝和沈劭的。

这自不意外。

沈劭是晏月夕的敌人,凌霄跟他的那些旧事,晏月夕大约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不然不会跟李阁老那边透出风声。

至于皇帝,他是自己在这宫里最大的敌人,晏月夕要对付他,要知己知彼,当然要从这日记里了解自己与他的过往。

凌霄的目光一行行扫过,忽而停留在一句话上。

——日后,我可要多多保护二哥哥。

她注视片刻,唇角抽了抽。

果然是年少无知。她想,竟然幻想他会需要她的保护。

第一百八十六章 南下(上)

在扬州的时候,凌霄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回宫了,也要好好看看这些日记,忆往思今。

可临到此时,她却全无细看的心思,没多久,放了回去。

过去有多快乐,如今就有多落寞,她觉得,人总得向前看,不必给自己添不痛快。

回到房里的会后,棠儿走过来,道:“奴婢看公主把信存在枕头底下,怕忘了,于是今日收拾行囊时,替公主收入木箱子里。公主要看么?我让棠儿去翻出来,就是得费些功夫。”

那封信,就是先前张定安截获的,凌霄刚刚从皇帝那里要了回来。

“不必了,”凌霄看了看那些箱子,“收好了就是。”

春儿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好奇问道:“公主从前从未去过扬州,怎突然说去扬州住了?”

“想去便去了”凌霄敷衍道,“皇宫和行宫我都住腻了,想换个地方。”

说罢,她忽而看向春儿:“你们觉得不好么?从前,你们可是日日想着离开皇宫。”

春儿笑道:“奴婢自然想离开。可是公主前阵子本可以走的,又突然留下当什么采选使,奴婢还以为公主舍不得皇宫呢。”

竟有此事?凌霄有些诧异。

“哦?”她说,“我说了舍不得皇宫?”

春儿愣了愣,神色好笑:“公主这是怎么了,才做过的事,又不记得了?公主说,为皇上和太后分忧,乃义不容辞,故而痛快地把那采选使接了。”

凌霄:“……”

这样肉麻的话,一听就不是自己会说的,也不知晏月夕在打什么主意。

“都到扬州了,公主何不索性到九江去?”春儿忽而颇有几分兴奋地问,“三殿下不就在九江么?公主过去常带着我们去三殿下宫里玩耍,何等欢快。若是能住到九江,和三殿下相互照应,有个依靠,不更好么?”

提到江东王,凌霄脸上的笑意凝住。

这话不假。江东王虽然不是先皇后亲生,但先皇后对他一向视如己出,凌霄算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他待凌霄也很好,在他的宫里可以无拘无束,凌霄常常带着春儿她们到那里去玩。

可她从未想过,这样一个人,会是乳母曾氏丧命的真凶。

“那倒不必。”凌霄沉默片刻,道,“我去的是扬州,不是九江。”

春儿面露诧异。

“早点歇息,明日还要赶路。”她拍拍春儿,转身入屋去。

*

出发的那日天气倒是舒爽,虽然太阳仍晒得很,风里却有一丝凉意。

凌霄在傅英率领的禁卫护送之下,到了皇陵。她先祭拜先太子,而后,坐上马车,一路南下。

说起来,她看到曹煜的时候,有些恍然之感。

上回,她溜到京城里来找晏月夕,商定计议之后,就来皇陵里向曹煜求助,请他替自己和晏月夕之间传信。

相隔其实只有短短数月,但如今,凌霄觉得仿佛过了大半辈子这么长。

“公主此去,老奴还能再见着公主么?”曹煜看着凌霄,意味深长。

这话,跟皇帝说的有几分异曲同工。

不过跟皇帝相比,曹煜更加心细如发,知道自己不喜欢皇宫,也知道自己的抱负。

“自是能。”凌霄道,“我每年都会回来,师父每年都能见着我。”

曹煜微笑:“那老奴就心满意足了。”

说罢,却又问:“那位晏小姐,还会回来么?”

凌霄愣了愣,不由哂然。

她知道他问的是,自己和晏月夕那莫名其妙的互相鬼上身,是不是日后不会再有了。

“我也不知。”她老实道。

曹煜沉吟片刻:“如此,老奴知晓了。公主务必保重。”

凌霄登车而去,看他一人站在山门前,笑着送她,直到变成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

九江的天气,比京城闷热许多。

刚刚下了一场雨,万里无云,知了在树上叫得聒噪。

江东王府里,一方竹帘隔了两片天地。

南直隶巡抚蔡衍的王师爷立在外侧,心里寻思着,这江东王真够神秘的。他来了这么多回,可还一回也没见到过正面。

他是巡抚大人跟前的得利干将,出了府衙大门就是个红人,半个扬州城都争相巴结他,可到了这位跟前,却得老老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