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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14)

凌霄望着他,松了一口气。

曹煜是宫里头的老人了,偌大的宫殿,哪条道能明着走,哪条道能翻墙出,都在他脑子里头。想她小时候偷溜出宫,多少回都是曹煜带的。

“师父,”凌霄有些愧疚,道,“这些日子,我不曾为师父做过什么。可我心中一直惦念着师父。师父放心,待将来我真的归位了,定然会设法让师父离开这清苦之地。”

曹煜笑道:“公主的心意老奴心领了。老奴不苦,这里清闲,老奴没事在太子跟前和太子说说话,何其自在。”

凌霄离宫五年,早知晓所谓的苦不是身上的劳累,还是心里的孤独。

可她如今什么也许诺不了,还需得来日。

“师父,我走了。”她起身道,“师父好好地,等着我回来。”

曹煜郑重拜道:“公主千万保重,老奴盼着公主回来。”

凌霄回首,深深看了一眼灵位上的灵牌。

长明灯晃了晃,曹煜再抬头,已经不见凌霄的踪影。

第二十四章 御书房(上)

清晨,露水盈盈。

凌霄骑马站在高高的田垄上,遥望着晨雾中的京师,而后“驾”地一声,打马南去。

苕花宫中,月夕早已醒来。

“公主今日醒的早,昨夜睡得可好?”春儿笑着带了一溜婢女进屋,预备洗漱。

“好。”月夕伸个懒腰,道,“有好些日子没睡得那般安稳了。”

这是真心话。

昨夜窦凌霄来跟她长谈一番,虽然两人仍然对这借尸还魂之事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莫名的,月夕觉得心头踏实下来。仿佛一个关在牢里的人,发现自己并不孤单,因为隔壁还关着个垫背的。

“公主兴许是累了。”春儿拧了巾子替她拭手,“公主昨夜究竟梦到了什么?竟说了那许多的梦话?”

“那可多了,”月夕继续编着瞎话,“跌沓起伏得很,像真的一样。若非你将我唤醒,我还不知要说出多少梦话来。”

“还有这等滑稽事儿?”春儿捂嘴轻笑。

月夕想起昨夜和凌霄的谈话,目光含笑,道:“梦见了自己,和自己说了许多话。”

“啊?”春儿不明所以。

月夕没有多言,只看向窗外,道:“今儿天好,用过早膳便出去走走。”

“公主要出去?”春儿诧异道,“我且让人到御前通报一声,公主要去何处?”

月夕从案上拾起一支珠钗,对着铜镜比划了一番,徐徐道:“不必遣人,我自去通报。你只消告诉我,御书房怎么走。”

*

月夕想,窦凌霄兴许就是一碗壮胆酒。昨夜听她说要回扬州去拿下正气堂,她自觉不能怂,非得做出些什么让窦凌霄刮目相看不可。

一如凌霄始终疑心那枚龟息丸,月夕更加放不下御书房。

凌霄就是在那里当面大骂当今天子,而后一命呜呼。那皇帝纵然可恶,可这桥段若落在茶馆的说书先生手里,有一专门的说法,叫遭报应。

放在过去,报应不报应的,月夕根本不相信。

可经历了一回生死,她觉得自己思路愈发广了,对报应这一说也变得将信将疑起来。

没什么是不可能,是真是假,验证一回便知。

凌霄那日闯御书房的时辰是未中,月夕也挑了同一个的时辰,不打招呼,出了苕花宫便直奔御书房而去。

御前总管赵福德也就先一盏茶的时间听闻了凌霄要来的消息,匆匆迎出去,便见凌霄已然穿过了御书房花园。

内卫能拦下海阳公主的人,也拦不下海阳公主,只好在月夕左右半拦半就地劝:“公主,此乃军机重地,无诏不可擅闯!”

月夕却边走边问:“军机是个什么鸡,好吃么?我一会儿问皇上要一只来吃吃。”

赵福德恰好快步到跟前,听见了这一出,心下震惊不已。眼看着四周内卫也露出异色,赵福德赶紧将人打发走。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今日公主又有了异样,若叫别人听了去,又要叫人听笑话了。

心中百转千回,脸上早已绽开了笑。赵福德迎上去做礼:“御前总管赵福德拜见公主。”

月夕只瞥了一眼,丝毫没有停下来客套的意思,边走便问:“皇上呢?”

“皇上不在御书房。”赵福德赶紧道,“公主若有事,何不告诉奴才,奴才替公主转告皇上。”

月夕却突然停下来,露出一丝诡异的笑,道:“不在?不在最好。我上回来,丢了件东西在这里,好巧好好找找。”

赵福德被那笑惹出一身汗毛倒竖,忙道:“公主丢了什么,奴才让人替公主找就是了。”

月夕却指着自己的脑子,道:“丢了乖乖。”

赵福德的笑僵住,问:“不知乖乖是何物?”

月夕眉头一蹙,道:“连乖乖是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帮我找?让开,我自己找去。”

她说罢,随手一推,将赵福德推了个踉跄。

月夕不由得眉梢微扬。

一手将人推翻这种好事,她过去可不敢想,这副强壮的身子倒是给了她不少好处。

她越发坚定地往里头闯。

穿过描金绘彩、柳荫装点的朱红回廊,跨过书房的高槛,只见屋内匾额上写着笃厚恭谨四个大字。门柩投下的光影,就映在屋子中央的御座上。

案上香烟袅袅,朱批未干,一串念珠还摆在卷宗上。

这便是御书房。她竟然闯了皇帝御书房。

月夕有些像在做梦的感觉,但很快定住了神。

千万别细想。心里一个声音道,该干什么干什么。

她暗自深吸口气,回头往门外望了望,只见院子里的柳树静立,阳光穿过枝条,碎碎地洒在地上。

也不知为何,那赵福德方才还推三阻四的,如今却不见跟来,偌大的屋子只就她一人。

一个人当然好,她可以放开了尝试。

月夕闭了闭眼,想象御座上坐了个人,就跟沈劭之辈一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而后,她开口道:“你是猪油蒙了心了?”

话才出来,她就即刻打住。

这屋子不大,回声却不小,可见皇帝在里头骂人是何等威风。

月夕又看了看门外,依旧没人进来。

她又清了清嗓音,重新道:“你是猪油蒙了心了?那丘国国君长得方的圆的你都不知,就敢把我嫁了?我日后生出个歪瓜裂枣的猴崽子叫你舅舅,到时候是谁的错?叫全丘国人都猜你也一副歪瓜裂枣样,你就脸上有光了?你一人被污倒好,莫败坏了我老窦家的名声!”

她想了想,终于撂了句狠话:“你没资格当我兄长,更没资格当皇帝!”

说罢,走上御座的高台,用力踩了踩。

待下得来,两眼一翻,仰面倒下。

凌霄当日骂皇帝,屋子里只她和皇帝二人,连春儿也不知晓她究竟骂了什么。

只知道她最后晕死在地,被人抬了出去。

月夕只能照着春儿所说,大致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