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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月夕(13)

“唷,光给咱们摆?他有种倒是给这皇陵里的老太监摆一个试试?”

“永福殿上老太监可是侍奉过先帝的,辈分比他高,他敢摆?嘴巴子够他吃的。再说了,你问的什么鬼话?他有种没种你还不知道?”

两人贼笑着对视一眼,赶紧跑了。

配殿里头,曹煜徐徐踱步到祭坛前,蹙眉打量着蒲团上的浅印,随后目光又落在香坛里新燃的线香上。

他扬声道:“阁下既然诚心拜祭,何须鬼鬼祟祟?藏身房梁不是长久之计,阁下现身吧。”

话音刚落,曹煜便见房梁暗处出现一青衫女子,从梁上飞身而下。

他年过半百,眼神却不差,隔了十余步也能看清那女子的模样,却是一副陌生面孔。

曹煜肃声问:“皇陵乃天家重地,你是何人?为何深夜擅闯?”

只见女子微微叹息,笑了一声,随即空手摆出个迎敌的招式,道:“空口无凭,多说无益,我且与公公过两招,公公便明白了。”

第二十三章 祭灵(下)

曹煜看那架势,心中暗吃一惊。

“小姐如何习得无量拳?”他盯着她,问道。

凌霄并不作答,脚下猛一发力,攻了上去。

曹煜知道分寸,只侧身躲开,并不进攻,目光死死锁在她的拳法上。

“你……”

他方一震惊,凌霄的快拳便在他面前两指处停下。

“我七岁习武,得了一位启蒙师父教习无量拳,他曾言无量拳虽平平十二招,但里头万千气象,百般变化,常习常新,为拳法之集大成者。我幼时并无耐性,是这师父哄着骗着让我学完了无量拳,历时一年三个月。学成之时,师父说有我这一个徒弟,此生足矣。”

这话说得清楚,一字一句,都教曹煜震撼无比。

曹煜盯着那张陌生的脸,不可置信地问:“公主?”

凌霄听得这两个字,终于放下心来。

她望着曹煜的脸,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涌上心头,委屈地唤了一声:“师父……”

说罢,眼圈竟是红了。

叫一个太监师父,世上只一人。他们约定,只有私下时能这么叫,这亦是他们二人的秘密。曹煜定了心,赶紧伏地拜道:“老奴见过公主。”

凌霄将他扶住:“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师父还来这些虚礼做甚?”

曹煜惊诧地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公主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早前听闻公主薨了,宫里头让皇陵备下灵位,老奴痛不欲生。后来听闻公主又活过来了,还得了癔症,是怎么回事?”

提起那些,凌霄不由苦笑。

“一言难尽,且后面再说。”她说,“这些日子,师父过得还好么?”

曹煜的目光动了动,亦垂下泪来。

“老奴早该去见公主一面,但老奴没脸……”他长叹一声,哽咽道,“是老奴愧对公主的嘱托,没能将太子平安带归,老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往事涌上心头,太子的血襟犹在眼前。

“师父切莫自责,”凌霄劝慰道,“皇兄战死的情形我早已知晓。他是在前军遭了埋伏,师父那时奉命到后军催粮,又怎能及时回护?若非师父后来舍身往死,硬是在那秃鹫盘旋的死堆人里将皇兄找着,只怕皇兄至今还下落不明,成了一具无人相认的枯骨。”

凌霄尽管尽力地说些安慰话,心里却也不好受。、

太子噩耗传来之时,她只觉天都塌了。而这事,不过是后来一切变化的开始。

别说曹煜,就是凌霄自己,也常常悔青了肠子。她曾想,若是她能随太子出征,随行左右,是否能叫太子躲过丘国人的暗算?

师徒二人相对垂泪,一时无言。

外头的春风汹涌如北风呼啸,鼓动门窗轰隆作响。

长明灯忽闪,转而归于平静。

曹煜抹了泪,叹息一声:“老奴失态了。”

凌霄知道沉湎于过去无益,也擦擦眼泪。

“师父。”她说,“我若告诉你,我是借尸还魂,师父信么?”

曹煜看着她,皱眉:“借尸还魂?”

凌霄于是将这些日子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知曹煜。

凌霄说罢,重说一回,依旧叫她难以置信,曹煜更是惊得闭不拢嘴。

“其实我也不知究竟出了何事,但这些荒唐事却是真的。”凌霄苦笑,“师父虽远在皇陵,却也听闻了我得了癔症。师父,所谓得了癔症,不过是遮掩。”

曹煜眉头皱得更深。

眼前的人,虽然全然不是公主的模样,但她一招一式都是曹煜教的,他断然不会认错。怪力乱神之事,曹煜是向来不信的,可如今这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让他陷入惊疑。

不过曹煜到底是见惯了世面的老人,还是很快镇定下来。

“如此说来,宫里头公主并非公主本人?”他问。

凌霄颔首,道:“她是扬州一个镖局的当家,我刚从她那儿过来,她对此事也没有头绪。若非要说些关联,便是我二人同年同月同日生,我醒来时是在棺材里,她醒来时也是。兴许是命里有些巧合,老天要让我二人重活一回,才无端来了这一出。”

曹煜回想这方才凌霄说的那些事,又询问了许多细节,凌霄一一回答,并无保留。

“如此,公主有何打算?”他问。

凌霄看着他:“从前师父常说,我从小就是一副不受拘束的性子,若换了个身子,能走出深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今这事成真,我反正也一时没有头绪,倒不如将错就错,就着这身子把日子过下去。”

曹煜听出些端倪,讶道:“公主想放弃身份?”

“我倒也是想。”凌霄苦笑,“宫里头的纷争着实无趣得很,我早就想抛开。可当下,却并非可抛开的时候。师父也知晓,无论谁当海阳公主,日子都不好过。我方才与那晏小姐聊了几句,她是个好女子,我不能叫她替我受那个罪,终归有一日,我们会找到方法换回来的。”

曹煜看着她,少顷,颔首。

“公主圣明。”他说。

“我来找师父,其实是有一事相求。”凌霄道,“师父也知晓,我在宫外着实没有什么可托付的人,想来想去,也只有师父了。”

曹煜忙道:“公主切莫客气,能用得上老奴,公主尽管说。”

“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凌霄道,“我与那晏小姐约定了每月十五通信一回,我从扬州来信容易,但要递入宫中却是十分艰难。可否每月十五请师父去驿馆取信,设法替我递到宫中给她?”

曹煜不置可否,先问:“此事可有其余人知晓?”

“没有。只你我还有晏小姐知晓,若师父需要人手,我便设法让春儿帮忙?”

曹煜想了想,摇头:“此事越少人知晓越好,即便是春儿,也能瞒则瞒,一来避免节外生枝,二来也免得连累了她。公主放心,我便设法替公主跑这一趟,信由我亲自递到晏小姐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