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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时纪(4)

瞧这说的,仿佛我要做的不是堕胎不是杀人,而是一件很酷的事,酷得让我想哭。

这个发现让我一度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崩塌了。我小学的时候以为谈恋爱是大罪过,放学的时候居然看见坐我前桌的男孩在跟别班的女孩接吻。我初中的时候说:"不就是谈恋爱接个吻么,还真以为自己那是爱情啊。能搞上床么,真是的。"

结果我朋友特平静地跟我说:"你犯什么傻呀,就三班那xxx还一个人跟仨男的炒饭炒了一天呢。"

我说:"你别逗了。"

我朋友说:"这事儿你问毛毛。那三个男的里就有他。"那时候毛毛是我初中时非常好的一个哥们儿。然后我就觉得惨遭打击了。

我上高中的时候看到报纸上说有个15岁的女孩儿把自己亲生儿子从十楼扔下去,我觉得那是扯淡。我心想生孩子?太他妈遥远了。就好像报纸老说网络游戏残害了多少无辜少年少女一样,说得跟真的似的。我总觉得那是不接受新生事物,一万个玩网络游戏的,就一个自杀了就非得拿出来说啊。

结果终于有一天,这事儿还真就血淋淋地在我眼前发生了。

我站在医院前面,觉得自己真的特别特别丢人,而且特别屈辱。我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面前人流穿梭不息去挂号,而我找不着北。

我觉得自己全都是自找的。

然后我开始在裤兜里摸索着掏烟,好不容易把烟盒拿出来,一看,外面露出来的锡纸都让我撕破了。我平时特完美主义,开包装的时候尽量把锡纸撕的很漂亮。我一看见破了的锡纸,忽然就觉得特别难受。我从里面往外拽烟,半天没拿出来。

刚拽出来一根,没拿住,掉地上了。

然后我又拿出来一根,又掉了。

我一下就哭了。

我特别讨厌让别人看见我哭。尤其医院旁边这么多人。于是我把衣服后面的帽子拉到头上盖着眼睛,跑到一个角落里蹲着,继续往外掏烟。

烟一根接一根掉到地上,我满脸全都是眼泪。我忽然产生一个特别荒谬特别幼稚的想法,连烟都故意欺负我。

后来申易常常笑着跟我说:"我那回看你半天了,你当时就哭的跟一找不着亲妈的小孩儿似的。"

对,就在我抖索着去摸最后一根烟的时候,一双特别好看的手把我的手按住了。

这就是我和申易的第一次相遇。

我当时完全呆了。那双手特别好看,就跟我钢琴老师那手似的,白皙又修长。

平常在电视上玩白手套的韩舞,或者是看玩魔术的人的手部特写,总会觉得他们的手部动作特别有意思,优雅,快速又灵活。

申易的那个动作就是那样的。

那双手轻轻按住我的手往下一压,食指和中指在我手指上交互着快速弹了两下,就跟模仿小人走路似的,"走"到抽出半截的烟嘴上,然后轻轻一夹,把烟夹出来。接着那两只夹烟的手指轻轻一抖,烟嘴就往上一滑。

最后那双手把烟嘴送到我唇边。

我当时觉得他的手在跳舞,而且会说话。一下子就被特别着迷了。

我很容易为一样东西着迷。

我张开嘴,叼着烟,从衣兜里掏出火机,啪地一声点着了火。

就在烟点着的那一刻,我觉得我一下就找到了安全感。

风把烟吹到我脸上,我眯起了眼睛,然后带着浓重的鼻音跟那双手的主人说:"谢谢。"

对方说:"不客气。"

声音特别有磁性,而且很温柔。于是我又一下子被这个声音迷住了。

我抬头,就看见一个光头正笑着看我,我愣住了。

他穿的特别有意思,上面的白衬衫全都掖进了裤子里,脖子上中规中矩打着领带,然后是极窄的裤子,脚上穿着尖头皮鞋,唇下有闪闪发亮的唇钉。

长得细眉细眼的一个人,偏偏是个光头。

我们那个时代,窄裤子刚开始流行,但从来没人穿尖头皮鞋。那时候把衬衫掖进裤子里是最傻帽的行为,打领带也要跟韩剧似的打流氓式领带。

但是我看着他那么穿,觉得特协调,而且一下子就觉得不把衬衫掖裤子里的都是土鳖。

尤其是那个唇钉,非常性感。

也就是说,他除了那个光头以外,其他每一个部分,都把我迷得神魂颠倒。

太美好的事物总让人不敢接近。所幸申易那时候剃了个光头,这让我觉得他有了一个缺陷。所以我没有退却,迎头赶上。

现在想想真是后悔。我太傻了,那个时候。我要是没跟他说一句话多好,这样我的人生就不会有那么多憋气的事儿了。

他笑着对我说:"我看你在这儿掏烟掏的挺费劲的,心里着急的都不成了,下意识的就把手伸过来了。没吓着你吧?"

我说:"没事儿。"然后忽然就有点儿慌乱,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说:"哦,那就好。"然后手插在裤兜里,吹着口哨走了。

我当时就后悔得想把自己捶死。然后又在想:难道我今儿看起来特丑?

过了一会儿,烟屁股燎了一下指甲,我松手把烟屁股扔了,懒得站起来,就又呆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的起来把火星踩灭,然后慢吞吞地把我掉的烟一一捡起来,扔进垃圾箱。

然后我走到挂号处,排队。

然后光头站在那儿,笑着冲我打招呼:"嗨。"

我冲他点点头,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僵硬地排队。

我这人就是这点不好,如果对一个人心动了,就会下意识躲着那个人,表现得特别冷淡。比如现在这样。

光头又在那边喊:"你来这边。"

挂号的人有点多,他跟我隔着起码七八个人,我犹豫了一下,插队有点不好。但是拒绝别人的好意好像也不太好……

然后我就特没骨气地走了过去,他笑眯眯地问:"你挂什么?"

我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又问:"妇产科?"

我猛地抬起头盯着他看,他呵呵笑了几声,说:"抱歉,我没恶意啊。"

我觉得自己脸部肌肉不会活动了。

他又说:"你要是害怕,我陪你一起进去吧。"说着他指了指大厅走廊的长凳:"反正都是顺路。她跟你一样,也是有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有些憔悴的漂亮女孩儿。

她看见我们看她,羞涩地冲我们笑了笑。我心里莫名地挺难受,心想不是吧,陪女朋友来堕胎?

光头说:“我叫申易,申请的申,容易的易,好记吧。那是娜娜,你甭想,就是最俗的那个娜字。哎,你叫什么啊?”那是娜娜,你甭想,就是最俗的那个娜字。哎,你叫什么啊?"

我说:"尹伊。"

申易说:"哇,这名儿带劲。有意思。"然后他装出一副老态龙钟的声音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爱冲动。"他模仿得活灵活现的,真就跟一老人一样。"孩子啊,你要记住,真怀上了,男朋友不如哥们儿好啊。你看,我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娜娜肚子里的孩子亲爹没来,我这个没名分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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