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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时纪(19)

我低下头,眼前闪过几抹红,浏海长得遮住了眼睛。那红色失去了刚染时的鲜亮光泽,红得毫无生机。

身后有人在叫我。

我回过头,是苏嘉。苏嘉穿着白色的针织衫,整个人显得很干净的样子。他冷漠地冲我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往相反的方向走。我跟了上去,然后我们进了一家小小的诊所。

我进去的时候,娜娜正腆着肚子站在一个瘦小的医生身旁,低声询问着什么。

娜娜看到苏嘉,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接着她越过苏嘉的肩膀看到了我,然后她快步走了过来,苏嘉体贴地扶着她的手臂。

娜娜很自然地靠在苏嘉身上,对我说:"你进去看看申易。他这一个月来差点儿把自己给折腾死。"

然后她拉着我,走进走廊,推开一扇门。

护士正在给申易上药。申易的手臂上到处都是伤口,有些像是小刀刮出来的,有些像是撞的。伤口都在右手,左手反而很光滑。但他右手上的伤口实在让人触目心惊,上臂还包着一圈厚厚的绷带。

我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护士给申易包扎好了,然后我们出门,打的回到娜娜和苏嘉住的旅馆里。

在这个过程里,申易只看了我一眼,然后一句话都没说。

娜娜对我说,他们来了以后,就住在申易租的那个房子里,正好有三个空房。申易坚持出院,所以我们就把他弄了回来。那之后,申易越来越抑郁,甚至发展到无意识的自残。他平时看起来还是跟正常人一样,但是话少得可怜。一个月以来,起码有五六次,你能在他的房间听到什么响声,你打开门,就能看到他滴血的右手。起初我们以为他是左撇子,但后来才发现他所有的伤口都是在右手,医生说这大概是强迫症。

说着说着,娜娜打了个哈欠。然后苏嘉对我说:"这一个月以来,娜娜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的考试已经结束了,但是我不太想让娜娜留在这里,我觉得他有点儿危险。"

"苏嘉,他是我的朋友。"娜娜有些生气。

苏嘉说:"没关系,尹伊会安顿好他的,你就甭操心了。"说着,他看了看娜娜的肚子。

我们回到了住处。

娜娜和苏嘉住在从前毛毛住的那个房间,我去推我的房间门,发现它被锁住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娜娜,娜娜对我说:"是申易锁的。"

我去找申易,申易斜斜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我踟蹰了一下,然后说:"你还好吗?"

然后我看见他伤痕累累的手臂,觉得自己的问题问得真是愚蠢无比。

申易看了我一眼,说:"你觉得呢?"

我愣了愣,然后说:"你为什么要这样?"

申易这回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看着我的脸,眼神里充满了莫名的情感,我想那情感应该是叫做不信任,或是猜忌--他说:"你说为什么?"

我说:"你的伤都在右手。"

申易说:"我是左撇子。"

于是我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慢慢地走近申易。申易察觉到我走过来时,身体轻轻抖了一下。我忽然意识到,他也许,只是也许,是在害怕着什么。

申易轻轻地说:"你能出去吗?"

我干脆地说:"不能。"然后我做了我这辈子最大胆的事情,不再像以前那样,下意识地回避喜欢的人。

我走到床边,坐下,申易马上跳下床想要走开,我拉住他,然后说:"告诉我。"

那一刻,我的坚定起了效果,但这坚定不合时宜,将申易的疮疤再一次揭开。

申易神经质地说:"你想知道?"说着举起他的右手,对我说:"我是用这只手把他推下去的。"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说:"你不是故意的。"

申易忽然死死地掐住了我的手腕,说:"我是。"

我们的谈话一直在时不时忽然出现的沉默中持续。我记得以前有人对我说过,当谈话在持续间忽然中断时,你头顶是有天使经过的。如果真的有天使经过,我希望它能够救赎我眼前的这个大男孩,他曾经是最美好的,但现在他被上帝玩惨了,玩得遍体鳞伤。

申易低下头来,闭上眼睛,对我说:"你当时没听见我说什么吗。"

我说:"什么?"

申易终于露出痛苦的神色,蹲在地上,右手依然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膝盖处,白色的绷带再次泅出丝丝殷红。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我说过别走的。"

我用那只没有被握住的手,轻抚着申易的脸颊,说:"对不起。"

但我并不想再追问下去,关于申易把谁推下去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事,比他更重要。

也许我的感情很盲目,甚至是愚蠢的。但从头到尾,申易如何改变,我始终喜欢他。无论他是杀人犯也好,性向病态也好,抑郁症患者也好。

自那天以后,申易慢慢地复苏着。

但与此同时,有些我们都看不到的东西,却在恶化。

命运的齿轮只要有一点点偏差,结局就完全不同。

苏嘉跟我的关系从我们的生活里互相共有"娜娜"这个名字后,就一直处于僵冷的状态,他给我的感觉像是被我戳破了什么秘密一样。

我十分不解,但是我那时没有意识到苏嘉的动机究竟在哪里。

申易的精神状态慢慢稳定下来后又复学了,于是我也回到高中,准备高考。娜娜在苏嘉的坚持下回到了s市,苏嘉说这样便于照顾她。四月份,苏嘉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娜娜临盆在即。

这天我路过传达室的时候,正好看见有苏嘉的邮件。我本来没想管,接着我看到董萱和元昊走了过来。这两个人我几乎都忘记了,现在一看到董萱的脸,我觉得自己的脸色大概跟坏牛奶差不了多少。

元昊跟我没说过几句话,他瞄了一眼黑板,然后说:"没有。"

董萱看了看我,没说话,又看了看黑板,发现了苏嘉的名字。于是她笑眯眯地说:"我帮苏嘉把这个拿回去好了。"

我联想起上一次董萱拿走我的包裹的情景,感觉像是吃了只死苍蝇,于是我跟了上去。

致人弱智的原因

晚了一步。

董萱已经拆开了包裹。

我冲进传达室,一把按住了董萱,吼道:"你他妈的怎么手脚这么不干净!"

董萱被我吓得愣在原地,我趁机夺过那包裹,哪知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元昊连忙弯下腰去捡那些东西,传达室的大爷过来拉开我掐着董萱的手。

包裹里是曲谱,还有一封信。我瞄了一眼信封,信是国内一所有名的音乐学院寄来的。

元昊在旁边,于是董萱开始装小鸟依人。我没搭理他,只对元昊伸手:"东西给我,我给苏嘉带过去。"

董萱尖声说:"别给她,她脑子有病。"

我冷笑:"你浑身上下都有病,卖屁股的。"

董萱的脸变得煞白,她继续尖声说:"你才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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