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嘭"的一声闷响,瘦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林仙儿目瞪口呆地看着扑倒那瘦子的黑影。
是陆悄悄。
陆悄悄的手指还保持着点穴时僵硬的姿态,戳在那汉子的小臂"手三里"处。
阿堵教过她内家的法门,也教过她点穴,可惜她都不曾好好研习。但她出手时却毫不犹豫,以至于当她死死扣住瘦子的穴道时,才发现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行动。
阿堵的声音犹在耳边。
"脑户、囟门、玉枕……此为晕穴。"
"环跳、曲池、竹柳……此为残穴。"
那一瞬间,记忆似乎全都清晰明朗起来。
"若非得已,有三穴碰不得。"
"碰不得?死穴?"
"你若拍人顶盖百会,死便死了,倒也无所谓。只是这几处过于阴损,可教人生不如死。若非有什么血海深仇,还是少用为妙。"
"我说阿堵大侠,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
阿堵笑着给了她一个爆栗。"悄悄,少将心思用在这些歪门邪道上。以你的天资……"
悄悄捂着头坏笑道:"你还不是一样做出撂马刺、沙皮子这样的害人东西。"
阿堵叹了口气,揉着悄悄的脑袋道:"辩不过你这小魔星。听好了,这三处便是……"
--涌泉,迎香,手三里。
陆悄悄喘着粗气,没一会儿呼吸便渐渐平顺。
然后她站起身,捡起被扔在一旁的皮裘,披在了林仙儿的身上。
接着她又做了一件事。
她的面容很沉静,仿佛一边正在嚎叫的并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头待宰的猪。但是任何人面对一头待宰的猪时,都不会有心情做这样的事的。
但有些时候,太过冷静,并不是一件好事。
陆悄悄连手指都不颤一下,在那皮裘的领口处打了个结。她的动作灵活而麻利,更兼一脸的认真。林仙儿耳边听着瘦子的惨叫,又看着眼前那张平静的脸,以及那仿佛看不见底的眼睛,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陆悄悄仰起头,看了看林仙儿,忽然浅浅地微笑了一下。
"太吵了?"她轻声细语地问,仿佛在哄情人。
林仙儿的脸已经白了。
陆悄悄转过身,走到那瘦子旁边蹲下。
待那瘦子叫了足足有小半柱香的时候,她才伸指点了他肩井穴,复又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按。那瘦子经得这一按,叫声立时止歇,喘着气,额上满是冷汗。
没有狂怒,没有质问。陆悄悄用一种奇异的、平板的语气,以极快的语速问道:"腾沙派的大当家是怎么死的?"
那瘦子没有答话。
陆悄悄拿出撂马刺,抵在那瘦子的眼球旁边,再一次用相同的语气,缓缓问道:"腾沙派的大当家是怎么死的?"
林仙儿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
瘦子一个激灵,终于开口。
"烧死的……"
陆悄悄将撂马刺拿了起来,那汉子顿时松了一口气,接着忽然觉得喉头一滞,被点了哑穴。
下一刻,又是钻心剐骨的疼痛袭来。
这一次那瘦子没有叫出声,只是浑身痉挛起来。
这场景太过可怖,等到瘦子重新发出声音时,林仙儿已经禁不住坐在了地上。
陆悄悄重新拍开瘦子哑穴,淡淡道:"
你说谎。凭他的功夫,不可能被烧死。"
"他中了总镖头一掌,又被下了毒……"瘦子哑声道,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
他的确是在流血。撂马刺已经在他身上开出了一个浅浅的血窟窿。
陆悄悄眯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方继续问道:"腾沙派还有没有活口?"
"没有……连他那姐姐都死了……那个回疆女人……"
悄悄闭上了眼睛,眼前立即浮起西林的模样。
"是谁放的火?"陆悄悄顿了顿,又问。
"镖局的兄弟都扔了火把……"瘦子的嗓音已经变了调。
"你们头目叫什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瘦子又闭上了嘴,一脸惊恐地看着陆悄悄。
下一秒他又不得不张开嘴了。不张嘴,总是叫不出来的--要知道,任何人身上多出一个血窟窿来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要叫一叫的。
又过了一会儿,瘦子似乎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有些像搁浅的鱼,喉咙里还嘶嘶地漏着风。
林仙儿瑟瑟地抖着,仿佛一片无助的叶子。
"查,查猛……"那瘦子答道。"两个分舵的瓢把子也在。有人偷了宝物逃走,我们出来追查……我跟叛徒打了起来,受伤了,谁知道正遇上这两个人……我,我不是有心,我以为他们只是过往的行、行商……"那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没了魂儿。
"好极。"陆悄悄摸着下巴,缓缓地吐出两个字,两只大眼睛眯缝着,仿佛伏在草丛中窥视雉鸡的猞猁。
她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撂马刺,滴滴沥沥的血点子不一会儿就溅得草地上到处都是。
良久没有人开口。
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因此这寂静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
所幸这寂静没有维持多久,陆悄悄就站了起来,将那瘦子拖到河边。
河中的活水很清澈,甚至能看清河床中沉石的纹路。河水很急,淙淙地向下游流去。陆悄悄伸手,蜻蜓点水似的试了试河水,立刻发出"咝"的一声,触电似的缩手。
接着她转头冲那瘦子轻声道:"这水真凉啊。"
瘦子立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有些人天生很幽默,一件普通的事情经这种人的口说出来,也能使人发笑。有些人天生就具有凝聚目光的魅力,即便这种人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也能教所有
人的眼球都黏在他的身上。
还有一种称不上是天分的天分。
那是使人害怕的天分。
无论他口中说出的是多平淡的话,也会教人觉得寒意大作。
人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总是有本能的预感。
陆悄悄将那瘦子扶了起来。瘦子的穴道还没有解开,身体僵得像一段直挺挺的竹竿。她在做这事的时候,嘴里还轻轻地念叨着什么话。
"你运气好,我媳妇见不得血腥。"
陆悄悄像拖死狗一样将人拖到了河边,把那瘦子直接推进河里,把他的头死死按了进去。
冷不防,却被人重重地一推,站立不稳,整个人冲着前面倒下。
她回过头,正瞧见林仙儿的脸。
下一秒,冰凉的河水已经浸透了她的身子。河比她想象得要深,她试图抓住一块突起的石头,然而林仙儿的动作比她快得多--
咚的一声,陆悄悄的额头第三次被砸中。
陆悄悄被额头上的剧痛弄得连视线都模糊起来。在被冲下去之前,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古大仙,你怎么没写林仙儿也会认穴的?
林麻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冲下去的陆悄悄和瘦子,过了一会儿忽然嘶声叫道:"仙儿,你怎么把那小子推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