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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104)+外传+番外

谢长缨哼了一声,瞪着剑尖上的碗,本待发作——至少也该草扁叶浩一顿以表惩戒,可见了沈焱的笑容,虽是双颊消瘦,丰唇干涩,看来几无人色,又是那等的灿若春阳,已有数日不曾见过。心下一动,暗暗欢喜,突然决定不与叶浩计较了。

手中长剑一颤一震,剑尖上的碗凌空飞起,谢长缨伸出左手,满当当的药汁一滴不漏,安安稳稳地接在了手中。

……安安稳稳满当当的药汁

沈焱又开始想叹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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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浩虽然说起话来东扯西谈漫无边际,常是听上半天却发现全是废话什么收获都没有,但偶尔有些话也是可以信任的——比如他身为大夫时说的话。

沈焱的嗓子在谢长缨端着第三碗药汤进来时,终于迸出一连串哀号。“叶浩这小子我承认你医术行所以你能不能好心加些蜜糖甘草的来中和一下药味啊 ̄ ̄ ̄ ̄ ̄ ̄ ̄ ̄ ̄ ̄ ̄ ̄”

——尤其不要让谢长缨来喂药!这小子没耐性的紧,常是脸一沉剑就出鞘,想他好歹也是名动八表的超级高手,三不五时就被人架了一把剑在脖子上威胁着吃药,这传出去能听得吗能听得吗??!!

“叶浩跟他同伴去山里采药了。”谢长缨反射性地回答着,在沈焱发出数日来第一道声音时,星眸一亮,紧盯着沈焱的脸怔怔看着,眸中异芒不断跳动。

惨,这冷漠的小孩居然会有这样欣喜的反应,谁舍得拒绝?谁忍得拒绝?!

沈焱心下一软,心想任小谢手中是穿肠毒药自己也只有认了。不料谢长缨只是看了他会儿,放下药碗转身走了出去。

……不会吧?对自己的魅力深具信心的沈焱垮下脸。

谢长缨再次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个油腻的罐子,一语不发地走到药碗前,手一斜,大半罐纯白晶体都倒了进去。

太……太多了……沈焱咳了下,有声不敢发。这小子爱面子的很,如果告诉他分量错了,难保他不会恼羞成怒春冰又架上自己的脖子。瞧他还是一张板凳脸,却是面有得色,大约在得意自己难得的细心吧……罢罢罢,的确是难得,想来甜过头掩去苦味也是不错的事。

自我安慰完毕,沈焱含笑看着谢长缨垂眉搅动药汁,拿惯了长剑的手有些笨拙地捏着调羹,不断磕在碗沿,静寂中每一道声音都那么清亮脆耳。

“吃药。”洁白的瓷器,固执的大手,漆黑的药汁,刺鼻的味道……沈焱小小地对自己的决心产生了下怀疑——有必要这么慷慨激昂取义成仁么?

唉……

微微呷了口药。

沈焱的脸色马上变得跟药色一样漆黑。

——叶浩,你是好样的,宣逸弄成那样的化子鸡你能面不改色地吃下,一点表情都没变化……我佩服你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但我不是你!!!!!!!!!!

“谢长缨!!!!你要害死我啊 ̄ ̄ ̄ ̄ ̄ ̄ ̄”刺激过甚,两行清泪自沈焱眼角滑下。

谢长缨脸色微变,手指点了下罐中白色晶体,伸出舌头一舔。

……

相顾无言……

“对不起,是我邀功心切。”

——这么可爱的理由,又是这么干净利落的认错……看着头垂得下巴都靠在锁骨上的谢长缨,沈焱发现自己的怒火再次灰飞烟灭,不由悲哀地意识到,只要这冷淡惯了的小子肯服软,天下就没有对他硬得起心肠的人了。

幸好到目前为止,他仅对自己服软,还不至为害苍生。

暗叹口气,看着上方酱黄色的舱篷,偏开话题。

“我昏迷了三天,加上今天,正好四天,今日该是八月廿七吧。”

用力地点了下头,谢长缨垂肩看着手中的药碗,不肯抬头。

“重九剑阁的论剑大会,时间赶一赶的话还是来得及的。”

用力地摇了下头。“不去了。”

“因为我的伤?”

默默不语。

沈焱眼神微偏。“……可知我为何保护你?”

谢长缨翟地抬起头来,重重摇头。

这问题他日思夜想,答案万千,未曾有解。

沈焱眯起眼缝,数着舱篷上有几道篾子,几张油篷。

“沈?”

无奈地摇了下头,沈焱避开谢长缨的目光。静默了片刻,突然噗哧一笑。“哎哎,我不好意思表功。你有脑不会自己想,何必一定要我说出来。哈,沈某是会害羞的 ̄”

谢长缨苦恼地看着他,见他眼神左右游移,就是不与自己对上,心下有气,顺口便道:“你保护我,是因为你已经负伤了,破罐子破摔,不会破得更烂。”

沈焱抽了下嘴角,咕哝。“说得真狠。”

谢长缨站起身,沉默片晌。“……怒佛负伤,玲珑双姝不处险地,完整的我,除了可以退追兵外,也可以再次完整地上剑阁,参加论剑大会。”

端着碗缓步外出,声音继续飘来。“你,知我好胜嗜武,若赶不上论剑大会,定会遗憾,才将所有攻势一力搅下……但你又知?若要好友重伤换来我的机会,更让我遗憾终身!”

……好友么?

沈焱苦笑了下,看着上方的舱篷,微微吐了口气,感觉自身如处浮云,轻飘飘,晃悠悠,了无个重心。

谢长缨呐,你再这样单纯下来,却教我如何自处?!

第35章

西陵峡西起香溪口,东至南津关,航道曲折,滩多水急,向是有名的。

盘膝坐在船头,面依险崖,看着足下涛涛江水在险恶的滩头冲波,退下,滚动,激起破碎的白浪,声声震耳,谢长缨守元归一,漠然无衷,只在想着船舱里的那人。

要去剑阁吗?

答案很明显,不去的话,就是浪费沈焱的苦心,让他的负伤全成白费的笑话——自找苦吃,人家还不领情。

皱了下眉,谢长缨为想到别人会如此说而心怀不悦。

但去了的话……岂不就证明了沈焱的预谋计划是成功的,他在那一刻作出了最好的选择,是个两全俱美选择——日后若再遇上相同的情景,他是不是会再次牺牲自己换来两全俱美?

握紧手中剑,指骨咯叽作响。

如果没有遇上良医,如果不是对方分出双邪一姝去追击慕容和卫,世事真能两全俱美乎?到那时,自己一人要逃开围攻不难,可是沈又怎么办?自己能顾得全他么?

君以国士待我,许我以至诚之交,我却辜负君之信任——这种憾恨无力的感觉,不想再尝第二次!!

滚滚长江,惊涛拍岸,多少英雄于此一战成名,千古流芳,夜来东风,火烧赤壁;淝水二谢,芝兰英秀;北固亭口,金戈铁马;多少豪杰于此功亏一篑,万载垂泪!

横朔赋诗,枭雄孟德;投鞭断流,霸主符离;白帝托孤,卧龙尽瘁;千古风流人物,抵不过江水东逝。

——今人不见古人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武林四绝或是名重一时,却总有消逝的一天。唯其生,唯其死,千载风流与烟销云散总是一致的。

一战成名的自己,功亏一篑的沈……

慢慢地叹了口气,谢长缨发现跟沈焱在一起后,他渐渐也学会了沈焱那种嘲讽式的叹气。

岸边正在煮药的老梢公咦了一声,唤道:“两位相公回来啦。”

谢长缨不曾回头,听着叶浩与宣逸二人笑嘻嘻地与老梢公打着招呼,似乎放下了些药草,一种一种教着老梢公哪些该如何切哪些该如何削哪些不可破坏哪些该下多少份量的,叽哩咕噜地说了长长的一串,也不怕人家消化不良。

听着老梢公唯唯喏喏地应着,也不知有听有懂否,响应越来越含糊,谢长缨心下一惊,生怕老梢公不懂装懂将药煮得一塌糊涂,急忙一个旋身,落在三人身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