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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少年游(出书版)(20)

「我们将军如何?」微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士兵一惊,回过头来,没想到在说的人已经站在他们身后了。祈世子和李凌文也抬头看,那传说中的少年将军,脸上却戴着半个木制的面具,遮住眉眼,只露出鼻子和嘴萶,笑语温和:

「诸葛武侯七擒孟获,自是千古佳话。我非孔明,无他仁义之心。我只知将大乱斩于未生之前。你们即入我营,听我号令,便不宜妄自论上,各打十大板。」

「将军,全部?」跟在苏星文身后的亲兵为难了。这一眼过去就有数百人。

「全部。分成两队,一队打完换一队,互打。如有徇私,全体加倍。」苏星文说完,转身离去,留下一地充满怨念的士兵。

祈世子和李凌文自然不会傻傻地呆在原地等人来打大板,早就无声无息地潜开。

「如何?」

「嗯?」

「你觉得苏星文是个怎么样的人?」

祈世子沉默片刻,淡淡道:「讨厌的人。」

前线战机,一日数变。因权制宜,分析敌我双方利弊,以及战况是否依着自己事先计算的轨道而进行,可有意外变数与偏差。好半晌,少年先锋才轻吁口气,脱下雁翎头盔,将自己摔到床上,揉了揉肩膀,顺便摘下面具。

面具下的脸,其实并不是众人猜想中如兰陵王般的稚嫩柔美。十六岁的少年,正渐渐脱离中性的雌雄莫辨及圆润,转化出属于男性的刚强。五官清朗诚恳,看来应该是饱读诗书求取功名的文人,而不该是在杀戳战场上号令千军夺取生杀之权的修罗。唯有那双充满噬血渴求的眸子,才见证了他是苏星文的身份。他身上有股咄咄逼人的锋锐之气,容貌再诚恳也无法掩饰住这狼顾之相,但他已经懂得开始掩饰这股锋芒了。

与九王爷的三战,让他明白了,无论他如何天纵之材,还是有敌不过之人。太过自大小窥天下人材,总有碰到铁板的时候。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正是它取人噬人手段处。

轻吁口气,他翻了个身。

帐篷一切都很简洁,与一般兵营无二,除了一张睡觉的床,一张讨论军事的案几,以及一个烧者热水的火堆外,什么也没没有。案几后的帐篷上挂着一张行军布阵图,另一边,却挂着一幅字画。

字是草书,字迹又快又急,一气呵成,带着一往无回的霸气与决心,字字力透千钧,笔墨淋漓畅快,一片浓重的战云。苏星文托着下巴,打量着字幅。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一气呵成的诗,只有苏星文自己看得出来,在「起」字之后,字迹的连贯气势已经中断。

那时提着笔,突然不知道,写这个,显了激励将士们的士气,还是真的是自己的心声?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嗤地笑了声,苏星文躺平在床上,不再看那字幅。

『你虽有经世之材,却只能辅佐病鬼和小孩子,甚至顾忌君弱臣强,而不得不自削兵权。后世相传时,你定是个名王忠臣,只是,这样,真的对这个年代好么?』

『我可以以强横手段代替逸儿掌权,但,却将树下以权代仁,强取豪夺的错误榜样。诸子百家,你可知为何独尊儒家么?』珠冠儒袍的王者在笑:『治世需法,而治人心需仁。道德沦丧,人性之不啻豺狼行世。所以,仁治不可乱,不可破,无论换了多少朝代都一样……因为,人们怕看到自己心底的毒龙。』

毒龙啊……这条毒龙又在蠢蠢欲动了。捂着胸口,苏星文唇角扯出讥笑的弧度。

外界的风声,偏将的窃窃私语,在自己连下数城后,鼓动的更欢了。

攘外必先安内,内不平,外如何定,古往今来,名将之败,有几人是败在沙场上?更多的,是在昏庸的朝堂上吧。九王,以你之材,难道看不出今日之势,已在逼我做出选择?

内忧防不胜防,行兵之时,心神专一,正是最危险的状态。

只要抽身一走,无故离营。这数十万士兵与立下军令状的你,都得共赴黄泉,轻易为我的大业扫平障碍。

笑眯眯地将那景象想上半天后,少年先锋又转头看着字幅。

真的是蠢材王爷!

可是,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令人敬佩吧。

「我果然还是算不过你么?」低声自语着,苏星文轻轻笑了起来。

同时挑战内忧外患,其实也是很有趣的事啊。

无论是前方庆国的大军,还是后方尚书令的暗杀,都是让人愉快。

他是适合以战为生的人。

「在战场上,最重要的是什么呢?不是仁慈,而是确保己方最大的胜利。」坐在山丘上,祈淡淡说着,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不再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脸上的表情,充满了世故的沉着,「上将用命,对士兵来说,好的将领,是德才兼备,信、智、仁、勇、严,能让他们抵死效命,共赴深渊之人。而对后方的亲人而言,好的将领,是能让他们活着回来的人。」

「武侯之七擒七纵,其意在拓地,以兵法而言,并不可倡。夏蔚然被杀,士兵会愤怒。但他们知道,只有苏星文才能给他们带来胜利。他们无处发泄的愤怒,将转移方向。苏星文这一着,的确是好计。只可惜,夏蔚然的死,已经不会再有动乱来证明他的正确。他只有永远背下恶名,不过这对他而言,大概不在介意之怀。」

「斩断了未来的威胁,激动了士兵的上气,又打击了班布达单于。明天大概就会再次出阵了。」

夏蔚然注定只能成为战乱的牺牲品。苍黎之血与仁人之血并无二致,战争前,没有什么是不能破坏的。

「自古以来,战争总是建立在上位者的谎言中。人命,何其微弱,却又坚强。」

「所以,还是讨厌。」

「哦?」李凌文终于回过头来,「你自言自语半天,只有这个结论?」

「对。」祈世子笑嘻嘻的,一下子便恢复了少年乐天的表情,「任何利用美人,伤害美人的人,我都讨厌……所以,我一辈子也无法做到那种程度吧。」

刚强的意志,冷酷的心肠,断思绝义,无血无泪,强悍到令人折服,却也令人畏惧。

永远孤寂的强者之路,世所不容的道德之道。

「所以我们才是朋友。」李凌文笑着搂住他的肩,「至少我不用担心你为了所谓的大义,在这时捅了我—刀。」

「你夺了了我的美人时我就会。」祈对他龇了龇牙。

「你这见色忘义的家伙。」李凌文马上瞪回去。

「对了,九王叔交侍你的信,你还没给苏星文。」黄衣少年掩唇打了个哈欠后,终于想起来了。

「又不是很急的信,师父也没交待一定要马上交给苏星文。」李凌文咬着草根。

祈眨了眨眼,「不急的信,九王叔干嘛让你来送?」

「嗯……」李凌文也想过这个问题,「大概信里有什么不能落到旁人手上的内容……」

「你直接说不能见人就是了。」祈说完才想到:「九王叔居然也有不能见人的事?!」

李凌文横了他一眼,「你以为师父是你啊。」

嘿嘿干笑两声,祈巴过去,眼神亮晶晶的,「要不要拿出来看看?」

「可以。」李凌文这次出乎意料的好商量,从怀里取出封得密密实实的黄皮信封来。见祈伸手要去拆火漆,才一手拍开他的手。

「喂,你……」

「我给你看信,你这不是看到了?」

「……你耍我!」一场空欢喜让黄衣少年怒发冲冠。早知小文对九王叔那么崇拜,哪会干出这种有违吩咐大逆不道的事来,自己居然还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