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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下春波绿(11)

“不止如此。”阿二看了楼上一眼,小声道:“听说三夫人私奔后,少爷也跟着找了去,结果却看到他母亲被情人抛弃杀死的场面。少爷被带回山庄时,人都有些痴呆了。寒庄主是不管他的,其他人想管也不敢管,少爷当年就一个人住在这拥翠阁,后来不知从哪里学了武功,十四岁离开山庄,才跟云公子你认识了。”

阿二说得愤愤不平,为自家少爷委屈。

才五六岁的孩子,被母亲抛弃后,不死心追寻了去,却见证了母亲的死亡,寒那时受到了多重的打击?回到山庄后,又被一人扔在与母亲生活过的地方。这地方白日也显得阴沉,他小小年纪,到底是如何撑过而不发疯的?他为何还能笑得如此明亮耀眼?

云照影想着当年,心下一阵激动,情绪激昂,对寒的怜惜及对自身无所作为的遗憾,如波涛般澎湃。但云从不会将感情表现在神色上。他只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上去看看寒。”

推开门,寒睡得很熟,阿大还体贴地点了薰香,说什么人家公子小姐房里都有点,自家少爷房里也该点的。

云不知道阿大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谬论。只知道大概用不了多久,对薰香过敏的寒就会醒过来。他一声不吭,捺熄了薰炉里的香,推开窗户放入新风,这才来到床边。

“醉成这样,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知道床上醉鬼不会回答的,云照影捧起寒惊鸿的右手,将手腕往外轻转,落在灯光下。

腕上隐约有几道白色的淡淡伤疤,似乎有人在手腕上用力割了好几刀。

云照影毫不意外地微微笑起,似乎长久的疑问得到了证实。他一向少笑,这一笑,冰雪初融,说不出的秀美。“我就知道是你……”

手指在伤疤上轻抚着,目中笑意淡去。

在舞月流榭证实了自己先前莫名的情绪是来自男女之间的情爱喜欢,并不能让云高兴多少。这种惊世骇俗的感情,能说的么?史书上的奸佞列传,花街柳巷的像姑馆兔儿爷,哪个有过正面的评价?这一进入,带入的便全是泥污。

看着床上熟睡的寒,脸上的酒污早被阿大擦干净了,但一脸胡渣却还没刮去。云伸出手,碰了碰尖尖刺刺的短髯,突然见寒嘴唇动了动,似在说什么。

低下头将耳朵靠近时,已没了声音。正要坐直身,听寒‘唔’了声。以为他要醒了,忙退得远远的,却听他又‘唔’了几声,双目紧闭,并没有睡醒的倾向。

“这家伙……”无奈地瞧了会儿,云照影帮他将胳膊塞回被窝,才想离开,突然手被寒的手紧紧握住,往身上一带,大叫:“别离开我!”

再次倒在寒的怀里,云心跳加速,乱成一团,而被寒这般一叫,乱麻立时变成死结,宣告不解。“寒惊鸿……放开我。”

本应中气十足的冷喝声,却因主人的心情而添上不确定的脆弱及温和。寒惊鸿睁开迷惘的眼,跟近在咫尺的云照影大眼瞪小眼半天。“原来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云没好气地反问。

“没……你趴在我身上干嘛?难不成你有那个的癖好?”寒惊鸿玩笑的一语正中红心,云照影不由烦燥起来。

“寒少侠,你看清楚,是谁抓着谁的手,谁有那癖好?”冷冷将两人交握的手举起来,让寒惊鸿的魔爪以证据呈现在当事人眼前。“还不放手。”

这次绝对中气十足冷入骨髓,寒惊鸿吓得好象手上捏了个马蜂窝似的急急甩开。正要坐起,头一晃,顿时七八十把刀子在脑袋里乱搅乱戳,痛得抱头呻吟了声。

“活该。”说是说着,起身从桌上的草铺里取出阿大早熬好的解酒药,一摸碗缘有些凉了,又用内力催热。“你……”想问他为何要去喝闷酒,话到嘴边,不确定往日的自己是不是会问这事。他此时心中纷乱,在想出个头绪前不想让寒发现自己对他已有不同。因此问了一句,又闭嘴。

“我怎么?想问我为何喝闷酒吧?”喝完药的人笑嘻嘻道:“当然是想你了。”

云照影瞪了他半天。“有些话不要胡说。”

“难道你不想我了?”寒惊鸿连天叫屈。

云照影转开目光。“回答的代价……”不一定是你我付得起的。

“回答需要什么代价。”寒惊鸿撇了下唇,突然想起。“你别转移话题,你这次可是一去三个月才来。”

云照影哼了声。“我们是约在荡雪小筑见面的,你不也一住三月没过去。”

这话显然戳到寒惊鸿的痛处,寒直直看着头上的锦帐,不再说话。

他不说话云照影也不会说话的,两人就这么沉默下去。

半晌,寒惊鸿突然开口。“云,你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东西没有?”

醒酒药似乎被阿大加了安神入眠的药物,寒的声音有点模糊。他不等云回答,便道:“我想要得到的,好象很多,又好象……一个也没有。”

而我想得到的……云没说话,静静听寒低声念道:

“去年紫陌青门,今宵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寒,你此时在为谁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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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惊鸿正式醒来,是第二天的事了。阿大的解酒药虽然又苦又怪异,但效果确实不错。所以,当寒惊鸿神智清醒地听说完云照影来山庄后发生的事,想装醉都不可得。

不过对于他中间曾醒来喝药一事,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说过的话更加记不得。云想问他念那首词何为,但他既记不得,只有作罢。

推却寒庄主的盛意款待与挽留,阔别江湖三月的惊鸿照影终于在五月梅雨之初,再度踏入江湖。

良马既闲,丽服有晖,左揽繁弱,右接忘归。

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凌厉中原,顾盼生姿。

传说再次展开。

第五回

“哪哪,听说惊鸿照影又出现了?”

“是啊,三个月了,两人一点音讯都没有,大家都以为他们被碧血宫的抓走了——听说他们上次将宫里镇宫的飞天蜈蚣砍成十八截烤了吃,还挖走两粒能避百毒的天蜈蛛。碧血宫主已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向天起誓一定要报复……”

“飞天蜈蚣都千万年的老肉了,能吃的吗?不要胡说了。我倒是有听说,云照影被抓去苗疆当驸马,寒惊鸿为了救好友,也追过去了——你们别忘了,当年月雅公主为了云照影还大闹中原过。五年不见,当年的小公主应该出落得更加标致了……”

随着惊鸿照影的出现,沉寂了三个月的茶坊酒肆再度热闹起来。已经讲够东家长西家短的闲客们为了话题的重新降临而兴奋不已。而在两人身上下了赌注的,更加关心两人接下来的胜负走向。

从二人路遇血魔印传人太史子吟,大打一场,到两人又成功地破坏了栖凤山庄的山门,话题转着转着,一致转到——“他们现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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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好,公子爱闲游,足风流。

金鞍白马,雕弓宝剑,红缨锦饰出长秋。

花蔽膝,玉衔头,寻芳逐胜欢宴,丝竹不曾休。

美人唱,揭调是甘州,醉红楼。

尧年舜日,乐圣永无忧。”

白衣青年坐在一旁喝酒。他长得清逸秀美,但神情淡漠,气宇高华,一身冰冷的气息令人尚未靠近便已冻僵。歌女们虽是久经阵仗,笑语如花,对着这样一座冰山,还是有无从下手之感。

“云,你把脸板成这样,要怎么消受美人恩呢?你瞧瞧碧姬她们都不敢接近你了。”寒惊鸿左拥右抱,笑得明亮又耀眼,轻易炫倒众女芳心,却只换来云照影一个白眼。他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我先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