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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走过冬天(13)+番外

他也没有问季琛为什么病了,为什么从来不告诉他,为什么季琛半年来的病历那么触目惊心。

他甚至没有问为什么季琛不说话。

季琛猜想这也是来自指导手册的建议。他对此心存感激。

漫长的冬季令季琛日益倦怠。他知道自己表现得有多糟糕。

季琛的病在青春期后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他从大二开始停药了三年,几乎完全康复,直到在飞讯因为压力复发时,他的症状也只是在无人处郁郁寡欢——和地球上4%的人类一样,轻度抑郁。

那跟现在是完全不同的。

季琛现在会独自抱膝坐在窗边很久。时间在他周身悄然行走,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渐渐失去精神与活力,神色恹恹,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总是长久地独自呆着,只有每次服药后到血药峰值的那大半个小时里会有意识地去做些什么,像是看书、聊天、或者漫无目的地散步。

那大半个小时并不是天堂。季琛会在药物作用下产生一种轻浮的温暖感,他会口无遮拦地倒出积蓄在他心底的毒液:那些悲观的、绝望的、厌世的念头,那些负面的观点与批评,那些毫无逻辑的抱怨。

然后他会在药物效果减弱时花上一整个下午懊恼自己的行为。

一切就像是他整个初中生涯的翻版。

季琛能感觉到他说出那些负面言论时裴鲤的错愕。也许裴鲤已经掩饰得很好,但季琛足够敏感也足够了解他。

当然,那不是裴鲤的问题。一切的错归于季琛,一切的痛苦煎熬也都属于他。他喜欢裴鲤,早已习惯于用最好的自己面对裴鲤,用自学来的心理知识表现一个不那么开朗却十分乐观、认真生活的外在形象,可是——

“可是还有一个我,你怕不怕?”

也许裴鲤不怕的。

他并不推开季琛,看着他的眼神温暖依旧。他有着完美的倾听姿态:不反驳、不附和。

那令季琛庆幸之余,又觉得自己像是在把太阳扯入泥潭。

裴鲤不像精神科的护士。他没有经受过训练。他会失望、会难过。他甚至不拥有一个能躲开季琛好好休息的假期。

那么他也许会被季琛影响,甚至逐渐熄灭。

这样的念头令季琛恐慌。

季琛知道裴鲤努力配合他的习惯出现在客厅,尽管裴鲤从大学开始就与作息规律无缘;他知道裴鲤在尝试许多他能轻易看穿的谈话技巧,试图与他恢复交流;他知道裴鲤永远有时间陪他去复诊和心理治疗……

裴鲤做得越多季琛就越愧疚。

他的自私叫他自己都感到恶心。他为什么要同意住到裴鲤家呢?他应该永远呆在医院,用药物和电击调节自己的激素水平,直到他能在阳光下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交流、工作。

深冬越来越短暂的日照时间让季琛停止了散步。他整日整日地蜷在床上,神思恍惚,看一整天的电视剧却说不出任何剧情。他只在复诊的日子跟着裴鲤带出门,害怕陌生人的接近,甚至无意识的视线也会惊扰他。

季琛感觉自己像一坨巨大的病原体,无时无刻不在传播错误与伤害。而受害最多的无疑是裴鲤,他最不愿意伤害的人。

那是不可饶恕的,他应该尽快推开裴鲤。

……但他竟然舍不得。

他舍不得离开,舍不得放手,哪怕自私和愧疚正赤手撕扯着他的理智。

软弱像淤泥般束缚着季琛的手脚。他舍不得裴鲤。

他只是竭尽所能地退了半步。

裴鲤一直没有要求太多,却在季琛开始缩减每天的聊天时间后采取了行动。

季琛住在裴鲤家的客房。

安全起见,季琛克制住了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的冲动,从不锁门,而裴鲤也向来只是象征性地敲敲门,并不会真的等季琛的回复。

这是他们在大学期间养成的默契。

季琛听见了裴鲤走进来的细微响动。他不想动,本能地想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会裴鲤的善意——那是极不公平的。

他压榨着所剩无几的主动性偏头看了裴鲤一眼。没有微笑或者亲昵地招呼。

这是季琛现在能做到的最多最多了。

裴鲤把这一眼理解为积极的信号。他踢掉拖鞋,在床沿挨着季琛坐下。

季琛没有反应,沉默等待着裴鲤的劝说。

然而裴鲤太擅长令人意外。

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只网球,邀请道:“小琛呐,陪我去打球吧?”

裴鲤订的是市郊室内训练场。

季琛被裴鲤带进场馆时还对那萧条景象感到惊讶,然后他意识到也许今天是工作日。

他早已丢失时间概念。

他们并肩向私人训练场走去,路上有戴着球帽的工作人员与他们打招呼。季琛为此轻微地颤抖起来,而裴鲤忧虑地看着他。

裴鲤没有开口问起是不是要就此返回。

季琛也没有。

运动服是裴鲤准备的蓝白斜纹网球衫。他替季琛扣好领口那枚隐形扣,又退开半步上下打量一番,吹了声口哨:“真好看。”

季琛轻微地扬起唇角。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知道自己有多么苍白憔悴、形销骨立,衣长合适的球衣几乎能塞下两个他。

但裴鲤就是有本事把一切玩笑话都说得像是真的。

热身之后裴鲤先去练发球,季琛在场地边专注地看他。裴鲤的体态矫健,平击发球的动作短促有力,像是一击即中的狩猎者。熟悉的画面让他渐渐握紧了球拍。

季琛现在的反应速度比以前下降了很多,体力恐怕也不太行。

然而他是一直想要与裴鲤比肩的。

裴鲤擦着汗水往回走时就看到季琛在练习空挥。他的握拍节奏一如既往无可挑剔,拉拍的动作从僵硬到放松,前挥的控制也渐渐找了回来,只除了力量远不如前。

“陪我打一场呗?我再练练左手。”裴鲤笑着揉了揉右肩,“之前伤了肩膀,右手现在连上旋球都发不了,实在不得劲儿。”

季琛没有质疑这句话。他回给裴鲤一个紧张的微笑,站到了球网另一端。

裴鲤的左手球确实是练过的,有角度有落点,就是速度差了一些,刚好够季琛反应过来。

他起初只是拘谨地站在底线,安稳地打慢悠悠的回合球,体味着手臂上熟悉的力量感。裴鲤的来球十分稳定,季琛渐渐地习惯起来,开始追一步外的反手球,还在几个回合之后回过去一个近身球。裴鲤没接住,大臂上狠狠挨了一下。

季琛看到裴鲤抗议似的举起拍子挥了挥,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季琛的力量还远远不够,中间有一次正手没接稳,被打飞了拍子。

裴鲤当时就慌了,特别紧张地扔了拍子跑过来查看一番,发现只是飞拍没有受伤之后才终于放心下来,指着挂在防护网的球拍就开始没心没肺地笑,根本停不下来。

而季琛居然也没有感到很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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