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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走过冬天(12)+番外

裴鲤下巴上生出了短短的胡茬,衬衫领子被随意地扯开,领带斜挂在脖子上,西装肩袖因为别扭的睡姿而皱起来。他的左手维持着把季琛的处方单压在膝头的姿势,右手垂在身侧,松松地握着手机。

季琛看着看着,长久沉睡的心脏里慢慢长出了揪疼着的细小伤口。

他尽量轻巧地起身拉紧了床帘,原本因为闯入眼帘的天光而皱起眉头的裴鲤便舒展开了表情。

他对着裴鲤的睡颜看了一会儿,蹲下身从裴鲤手里抽走了手机搁在床头。裴鲤的手指很不习惯地屈了一下,刚好勾住了季琛的小指。

季琛几乎舍不得放开。

季琛在地上蹲了一会儿才站起来。低血压让他眼前黑了半秒。出门之前,他把单据折好塞在了病号服的口袋里。这是深圳的病友教的。在出意外的时候,这能让医生能够尽快了解病人的身份和合适的应对方式。

是的,他就是一个会随时为任何原因去死的怪胎。

这个想法存在得太久,带来的恐惧也渐渐麻木了。相较而言,季琛更害怕他自己。他的脑子被病情和药物搅得一团糟,哪里还像是他呢?他居然想要把裴鲤留下来,留在他身处的那一潭漆黑的泥淖里——

季琛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行动起来,转移了思绪。

不能坐电梯在大部分时候是一件痛苦的事,尤其是对于有药物依赖的季琛。他在漫长的阶梯上因为心跳过速停下来了好几次,终于成功下到了楼下花园。

已经有晨练的老病号在那里唠嗑了。季琛避开人群用掉了早晨的药,开始纠结着是不是该去食堂打两份早餐。他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但他希望能给裴鲤一个小小的惊喜。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到护士台,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电梯大步走过来,在他来得及打招呼之前就将他熊抱了满怀。

“……裴鲤?”

搁在他肩头的脑袋蹭了蹭,动作熟悉而温暖。季琛习惯性地拍了拍裴鲤的背脊,随口问道:“怎么起这么早?”

说完就想起来,裴鲤为了照顾自己,在椅子上凑合了一夜,显然是睡得不舒服才起来的。季琛感到一阵羞愧,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臂。

裴鲤没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半晌才松开手。

他比季琛高大半个头,季琛后退一步,抬起头,才看清了他面上惊疑不定的后怕。

季琛几乎立刻就明白过来。

被关心的欣喜与不被信任的痛苦交杂着,令他一阵反胃。季琛压抑着这种情绪,宽慰道:“我、我没事,只是下来走走——”

裴鲤握着他的肩上下打量一番,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他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的表情令季琛更加难受。他知道裴鲤态度的转变来源于他的病情。

这就是季琛不愿意把他的病告诉裴鲤的原因。

他应该以独立的人格与裴鲤并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株枯藤死死攀附在乔木上。

裴鲤执意全程陪同裴鲤,从食堂到厕所。

季琛在做脑电地型图之前试图说服裴鲤,让他回去休息一会儿,毕竟这个项目时间很长。然而一小时后他走出检查室,依然看到了坐在等待席上敲打着笔记本电脑的裴鲤。

“……我们谈谈。”

季琛深吸一口气,坐到裴鲤身边。温热的人体温度让他瑟缩了一下,季琛随之挺直了腰背。

裴鲤的关心对他而言从来不是负担。与此同时,他也不希望自己成为负担。他习惯做对的事,习惯照顾周围所有人,习惯惯着裴鲤,随时准备退让。

但那只是完好的他。

季琛深知抑郁发作的时候自己有多麻烦。

那时的他,就像一条喷着毒液的蛇,一边绝望地依附着身边所有亲近的人,一边毫无自觉地伤害他们。

他会让裴鲤难过。

绝对不行。

“我……生病了,”季琛艰难地选择着词汇。他的大脑沉闷着拒绝交流,思维因为药物而变得迟钝,他害怕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这不是说我会随时去——我能照顾好自己……大部分时候。你不用这样的。”

季琛发现裴鲤的肩膀一下子绷紧了。他紧张道:“我做得不对吗?”

“不。”季琛立刻否认。

他还是让裴鲤误会了,季琛郁郁地想。

“这一次幸亏有你……谢谢你照顾我,我很喜欢有你陪着……但你不应该把所有时间都花在我身上——”

季琛越说越小声。自我怀疑令他的一切判断都蒙上了阴影,季琛甚至不知道驱使他拒绝陪伴的原因是自立、自私、还是自闭。他只知道自己想要裴鲤,而他应该推开裴鲤。

混乱的思绪和逻辑堆在破碎的句子里,他坚持讲完这一段话的原因只是因为对方是裴鲤。

有那么一小会儿,裴鲤没有说话。然后他皱起眉,屈起指节扣了扣膝盖,喃喃道:“这跟指导意见不一样。”

季琛茫然地望着他。

“我查了资料,”裴鲤像是被抓包了似的,尴尬地挠了挠鼻子,摊开了笔记本,“昨晚到今天,一直在看。啊,说法挺不一样,但大致是说要‘陪伴’、‘支持’、‘理解’之类的。我自认不管什么时候都支持理解你啊……”

裴鲤看着季琛,微微一笑:“那我能做的只有陪陪你了。”

季琛顿了一下,毫无来由地觉得自己脸红了。他不能区分这是药物的效果还是他真的恢复了感知力,只好讪讪地移开目光,平复那一点莫名其妙的涟漪。

裴鲤调出来他刚刚浏览的网页,季琛一眼就看到了标签栏里几个熟悉的互助会网址。他抿紧唇,低声道:“你认识的是我……还是‘典型重症抑郁患者’?”

裴鲤便沉默下来,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再抬起头时,裴鲤的眼睛亮得像火:“我明白了。”

……

实际上,季琛没想通裴鲤明白了什么。

接下来的一整天裴鲤仍然全程保持着保护欲过剩的状态。在接季琛出院的时候,裴鲤甚至不征求他意见,直接带回了他自己家。

“……我以为,我们说清楚了。”

季琛被裴鲤按在座位上,沉默地看裴鲤替他扣好安全带。有那么一会儿,他自嘲地想着幸亏他还在用氯丙咪嗪。性欲抑制的效果真的不错,他离裴鲤这么近也不会出现尴尬的反应。

裴鲤打了个转向,缓缓汇入医院门口的车流。他侧头对季琛无辜一笑:“我想你了啊。小琛,你就当是来陪我的呗。”

季琛就不说话了。

他知道他应该拒绝的。他一直知道。

他看向车窗。惨淡天色下街道上的来去人潮都成了虚影。季琛身后,裴鲤在驾驶座上耐心地等交通灯。

第16章

季琛估计裴鲤的疑问有一座山那么多。但裴鲤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他没有问季琛为什么离开,为什么辞职,为什么联络不上,就像是打算彻底退出裴鲤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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