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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学的七道习题(17)

这种傲慢来源于从未遭受挫折的青春。我有点讨厌傲慢的人,却十分庆幸绘楠能保有这份傲慢。

我早已失去了期盼未来、享受幸福、变得伟大的能力,跟绘楠相处的每一秒钟我都在更加深刻地意识到我们之间如鸿沟般难以弥补的差异。我愿意信任绘楠,是因为他的判断比我自己的更为可靠;不愿意对绘楠提出要求,是因为不信任我自己。

绘楠对我懦弱的指责一点也没有错。说到底,我享受着与绘楠相处的时光,却从来不肯直视绘楠无限的未来,也从来没有勇气担负起两人份的漫长人生。

绘楠曾经问我在害怕什么。我以前总不愿意思考这句问话的涵义,现在扪心自问,答案早已一清二楚:我害怕我的要求会影响绘楠对于两人间关系的认定,我害怕我的举动会破坏绘楠精心铺就的平衡。我害怕解剖自己,露出平凡怯懦的一面被绘楠看到。

我害怕承担责任,宁愿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住在记忆阁楼里的人物,也好过孤注一掷却终究失败。我害怕被绘楠落下。害怕渐行渐远、害怕意气消磨、害怕日久生厌。

一点也不体面的分离也好,终将失去的渡厄天使也好,一切都是自食其果。

最初的震惊过后,早已认命的我,内心平静又坦然。绘楠与我呢,就好像偶然同行的乌龟与骏马,多谢你陪我这一程,可是我们根本不般配。我希望他认识更好的人,在更辽阔的世界傲慢地微笑,过光辉美满的一生。

到那个时候,我如果跟邻居炫耀说认识这样的厉害的人物,恐怕都会被嘲笑白日做梦吧?

……

明明是已经习惯的自怨自艾自嘲,在视线一不小心落到桌案上的活页簿之后,内心却忽然涌起了微妙的不甘心。

在我答应负起解密的责任时,绘楠笑得温柔又天真,是我很想去亲吻的样子。可我至今也不明白绘楠为什么要说这本活页簿更适合我。

三流作家青浦先生,其实连高中都没有念过,对数学只有加减乘除的认知,推理能力也糟糕透顶。就是这样的我,在绘楠的帮助下,已经解开了整整五道起初看起来就觉得眼晕的密码,也逐渐对密码学有了一些心得……

这样的我,是真的糟糕到无法追上绘楠的脚步吗?

是真的“做不到”吗?

真、的、吗?

狂妄的念头在心底像藤蔓般蔓延。我不知不觉咬紧了牙齿,身体轻微地颤抖起来。

如果、如果我再努力一点、再拼命一点、在绘楠闲庭信步时候也用尽全力奔跑的话——

虚空中吞噬我所有难过的怪兽被诘问而死去,缺失的情绪骤然填满了身体。愤怒、痛苦、悔恨……我抓紧了胸口的衣物,抽搐着肩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难受得好像身心都被撕作两半。

习题六·Belief

Enigma Machine

我开始正式地学习密码学。

专程去了立原的店里买参考书。

毕竟密码学是稍嫌偏门的学科,年轻可爱的兼职店员对我相当亲切,性格却实在有点小迷糊,业务也不是很熟练。还是深藏不露的立原店长亲自出马,才找到了掩埋在书架深处的密码学教材。

我望着那本只比活页簿略厚一点的小册子,心中颇为忐忑:“我缺乏基础……这样也没问题吗?”

“这里写着,本教材前置课程包括微积分、概率论等。”店员小姐翻开了前言的部分,“青浦先生缺乏什么样的基础呢?”

“……缺乏念过高中的基础。”我万分羞愧地回答道。

……

结束采购回家时,我怀里抱着字典一样厚的微积分导论、概率学入门还有高中的全部数学教材,密码学的单薄小册子被揣在了衣兜里。

此前五道习题的破译过程中,绘楠给我讲解的都是直观又简洁的方法,真正读到教材才发现原理比那个复杂太多。我跳过了大部分关于存在性和可破译性的证明,直接翻到了方法论。如果说绘楠的解密方法是高屋建瓴,我就好像在盲人摸象,遇到不懂的内容就赶紧翻阅参考书。

连函数的概念都没有接触过,大部分高等数学的内容对我来讲完全是天方夜谭。我用上了一生的耐心,到处收集资料,还厚着脸皮去咨询了绘楠研究室的助教Maurille先生。难得遇上能讲法语的人,就算是我这样没基础的数学初学者,Maurille也热情地指点了很多。

例如看不懂“在N维积分域上对M元函数做积分”的专业表述,就把积分全部想象成微元加法;又例如算不来“条件概率”、“联合概率”和“边缘概率”,就把所有的概率分布列举出来、去数满足的情形……这些对于念过高等数学的人来说毫无裨益、甚至有害于理解的技巧,对我也很有帮助。

离开研究室的时候,我迟疑了很久也还是没有忍住,在道谢之余,小心地打探了绘楠的消息。Maurille错以为我在谈论绘楠的学业,笑着说一切顺利,绘楠刚去到欧洲进行访学。

那么遥远的地方啊……听闻这个消息,我在为绘楠欣喜之余,也难免感到了些微的寂寞。

其实我有绘楠全部的联系方式,地址、邮箱、电话……包括My number和驾照号也能背下来,不甘寂寞时想要与绘楠讲讲话、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是,在确认自己真的有能力跟上绘楠的脚步、彻底下定决心之前,我并不想轻率地发起联络。

在破译复杂的古典密码的过程中,灵机一动、醍醐灌顶之类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就像绘楠信奉的那样,密码学本质上来讲是数学性质的必然,使用正确的算法和足够的计算力才是关键。

我不会编程,对笔记本的使用停留在文档处理上,在计算力这一点上毕竟力有未逮,只好在兼职杂志上发布招聘广告,雇佣了一位念情报科学的本科生西野君,请他做我的编程老师,教我把写下的文字步骤编成计算机软体。

大概是因为我写下的破译流程太不规范,西野君与我的交流颇为费力,解密的进展也很是有限。在了解我的目标之后,西野君很不理解地问我,为什么不直接去拜托理学部研究密码学的人,他们对付这种内容肯定是手到擒来。我想不出来要怎么简洁地把情况解释清楚,只好讲出了“为了重要的人,想要证明自己”这样宽泛暧昧的句子。

“啊啊,我明白的!”西野君却意外地感同身受,拍着手掌叫了起来,“我也有过!高中时代暗恋过的女孩子,笑起来左颊有苹果花似的可爱酒窝,兴趣爱好是听钢琴曲。察觉这件事之后我就开始了钢琴演奏的学习。拼着一口气坚持了将近一年、一个小节一个小节地向后学,想要能够弹完致爱丽丝全曲那一天,鼓足勇气去向她告白。”

“那、结果呢?”我的心脏扑扑直跳。

“……失败了。”西野君的脸迅速地垮下来,“说是要专心学业准备入试考,其实是觉得我太鲁莽了吧?因为一直在体育部、没有接触过音乐的关系,我乐理知识相当差,握惯了钢笔和球拍的手指弹起钢琴来也僵硬得不像话。好不容易准备好的曲子,其实根本算不上好听……听说她也在北大念书,可之后就再也没有遇见过了。啊啊,惨败的青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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