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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79)+番外

“习电告退,不扰先生同乡叙旧。”

——啊?

一百零二

“你什么跑这了,居然听壁角!”明明刚才厅外侧廊还没人的。

习电跪退着磕头,我跟着往台阶挪了好几步,靠内一手就自然看不到了。

“时临心中所念……一个人,一个院子,一个名字,几个相识,几分欠的情……”穆炎低低开口。

我一时无语。

难为他还记得。

那似乎应该在是很久以前了。

那时候,一心忙着盘算把院子捣鼓出来,把人喂饱,养得像人。

“人自、自食其果……可别的,也皆不在了么?”

“乱世变迁远非我所能料,名字依在,也固然挂念谭广,只是我在西而他在东。至于正旁君,相见即是争锋日,时临只求不溅故人血,再无奢望。其余的……收留善待之惠,能偿却已无处偿。”

“诸多失却,为何……为何一无所得?”语气里惶惶。

“天意,奈何。”院子里倒是花又开了,可冬雪何尝不是尽化。四季轮回,世间亦是起落,什么时候什么事,奈何奈何,“秋不求百花,春不求稻穗,如此便如此了。”

“天下呢?”

“确如习电所言,在亦不在。”本就事实,再承认一次也无变。

“在亦不在……自当不在……只求……有朝一日,不再相恨,可、可否?”

“你我并无私仇,既已不在,何来相恨之说。说来,倒是时临待客无礼了。”多少有些恼他仗武欺人,想来我当初也是仗技欺他,难怪他施这般无赖的手段还觉得应该,原来因为先头教他的脸皮更厚,行为更恶劣。虽说回不去了,记忆里依旧好玩,值得人相惜……呆呆的黑小孩……不由一笑,“穆炎放心,往后自不会再犯,若有闲暇,放心来府里叙旧玩儿便是。”

“……时临自入乾起,是否……再、再未沾……沾油盐……锅铲?”

“嗯。诸事繁忙,不得空闲,又有长于药膳之人代劳。”听来不知哪里有些些奇怪……

“穆炎命贱福薄,时临亲手衣食,自、自不该求,自不该求,不该求……”面上表情无甚动静,声音却惨然,叨叨絮絮而不自觉。

我不忍,实话再委婉,却的确残酷。刚想劝他几句,面前一空,人却已经不见了。

……罢了。

有些事,长不如短。

××× ×××

明日出发游山玩水,今日自然收拾行李。

收拾蔡臣,打理事务?

那是按日计薪却不计件的自由工作。眼下不像开头,有诸多事可做却找不到人做,我只要指手画脚,十分惬意。

别的自有人收拾,我只要挑书带就好。

嗯蹭嗯蹭爬上阁楼。

市面上有卖的纸书我这里都有。无论公印私印,首印改版都自有两册送到府上正门守卫那的。我以为一本足够,却说成双吉利……我怎么就没有见学子们一买一对的?不过他们买新书好像的确喜欢凑双数。

这事已经成无人不晓的惯例了。

这贿赂我收得开心,一点也没有要清廉的自觉。

乡野杂闻,风土人情,平时没什么时间翻,出去玩自然要带。

这本好。

这本不好。

这本还行。

这本也可以。

这本不如这本。

……

……

这里的就这两本罢。

这层架子上看看。

这本好老,快两年了,居然是我把活字印刷和造纸两术扔给司工没几天就出的,好快的手脚……

这本不是本土学子,别有见地呢,不过这写的什么……咳,算了,没事,我知道就好……

……

……

爬高伏低挑了一叠,十分开心。就是有些脖子酸了,于是到窗边站一会,伸个懒腰。

正好老远看到后院老侧从槽里叼了颗大白菜,哒哒哒哒朝磨台去。

奇怪了,这驴子又怎么了?

它今天又没有磨上的活可以干,难道嫌槽棚子不够荫凉,另找地方吃点心?

磨旁边……已经有一颗白菜了。

磨台侧露出一只靴尖。

军靴。

……

我以为穆炎已经回营去了。

他在另一侧背磨而坐,我这里只能看到靴尖,和掂在手里露出半截的长草一根。

好像是老侧的干饲料。

老侧会和抢它吃的人相处安然?

老侧在干什么?

它把白菜叼给穆炎?!

然后自己开始啃地上那颗?!

还拱拱穆炎的手,催他……催他吃白菜?!

拜托,你爱吃菜人家爱吃肉好不好,安慰人也得……

被穆炎挠挠脖子,拍拍头居然不转个方向屁股朝他而后撅蹄子?!

看来上回老侧要踢的武人不是穆炎,说来那旧线原本还是系在老侧残耳上的,穆炎能安然无恙解下来……

“先生,这些书要带吗?”阁楼梯子上传来脚步声,青杨上来看到我搁在外侧桌子上的那些,问。

“嗯。”我回身,穿入两排书架间,继续找,“青杨,和俞儿说一声今日早些晚膳,穆仲校尚要回营,晚了他用膳时间不够。”

休假一律从头日申酉交接算到次日的十二个时辰整。我亲手拟的,自然清楚。方便行伍人入城过夜纵欢,而后出城归营收心。

老侧这成精老驴认得穆炎,不止一日,交情深厚……

这事得好好想想。

××× ×××

习云他们四个乖乖抄书签,面上似乎平静,实则暗喜。

自然,明天一出发,这罚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他们在外头见机得当,瞄了我心软时候讨个话,也就免去了。

挥挥手唤了习电出来。

“习电,你速去司军查看穆仲校履历,尽快回府复命。”

“先生……”习电欲言又止。

“何事?”

“穆仲校不会为害先生。”

“……”这个我知道,只是这也奇了,为何人和驴都待他如此好,“防人之心不可无。穆仲校固然无恶意,习电你却不可如此轻信。或者,你与他旧识?”

“并非旧识。习电也并未轻信。这……”习电挠挠头,眉毛打结,“这缘故,习电实在不知该如何解说与先生。”

“不可言传?”好玄妙,难不成还孪生子心电感应。或者……习电不会是被堇青打击重了顿悟了罢……我挑挑眉,无奈,“罢了,知道怎么说了再来说罢。你只需查看他何时入军,之后身在何处即可。莫要特地提出他那份。”会对他有影响,倒也说不准是好是坏,“不妨以我名义入库。”

“先生,若是我等代为入库,需二人以上同往。”

“你去里面叫就是。”自己当初定的保密细则好生复杂。

“先生,叫三人可否?”

“……那便只给你们一柱香。”

香“字”未落,人已经不见。

回头看书房内,青杨对着空落落三把凳子,满桌子书和标签翻白眼。

一张空白标签被他们掠带而起的风送出了门,落到我面前两步。

我俯身,捡了它。

一百零三

我祭匕在入乾首年秋,八月十五。各项准备恰好在那时齐全,所以就挑了个圆月清辉,山顶青石礼台的场景,权作媒体灯光,舞台布景了,自有百姓半夜不睡在森立的侍卫之外,远远伸脖子打哈欠看热闹。如此盛情,怎么好亏待人家。

既然打造传说,那就越神越好。

那之前一月半左右,穆炎入伍为卒。投胥老将军麾下,远驻十三关之洧寒、鹿蹄塞两关,及之间封线。

之后新卒训毕,次年春夏,抗鄂流匪。说是流匪……鄂与乾心中有数便好。不过为了破封锁,得乾境内风水农利之术便宜的明招。另自有暗招。穆炎死士出身,武艺好,追踪猎捕自也不是一般兵卒能比,兼通文字,这便是他初建功业之时了。

而后至秋,也便是去年秋,伐蔡。待大军凯旋,军功已累计至仲校,现为两万五千余名弓箭手副统。胥老将军领帐中一干手下随我去看望远镜时他也在其中,必然得力,且深得信赖。经沙场不多,若为将领尚需打磨。主君特意召见他们四个上殿参见,便是叫我记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