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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56)+番外

眼看寺御揭开另一个木质坚硬精美的盒子,没有瞒我之意,于是问,“这是什么?”

“公子见笑了,镀城产玉,顺便给屋里人买了些零杂东西。”寺御君语气颇为随便,没有半分赧意。

“差人买……这么……多?”自己不亲自去买,差人拿了银子,拣那店主行家推荐的好东西买一堆来,的确是……大国柱,大男人。

“这些够用几年了。”寺御君拿出其中三四枚墨色的男子玉簪,其余的也没有细看,将盒子盖回去,道。

“够……用几年?”那里足足有耳垂发簪戒指挂佩各色各样起码三四十样。这话听起来不对头那。

“女子喜好此类小物,生辰过年皆要用到,备着方便慢慢用。”寺御君看了眼身后穆炎,以为我不懂,微有笑意,十分耐心地解答,“公子倒是没有这些麻烦。”

“那这发簪……?”

“……”寺御从怀里掏出一枚墨色断簪,一枚枚比着细细看了一遍,叹了口气,“往年一故友颇爱此物,偏偏……想寻一枚相仿的祭给他,各处玉石店家也看了不少,却一直不可得。”

哪里有这么挑礼物的。那一妻一妾两个美人真可怜。

回收摸到成冉一手搁在膝上的盒子,拿了一块。

却觉出盒子有些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

塞到嘴里,回身对着盒子又细细挑了一块,确定了一下。

的确是成冉的手在抖。

常年戎马,并非初学,不可能是因为刚才纵马去城里买了次东西的缘故。

“……”我手里一块,嘴里一块,而后侧目看寺御君。

身为国柱,家中妻妾多为政治联姻,没有感情,举案齐眉尽责了也就算了。

故人之物,念念不忘,心存愧疚,也不探究了。

但他身边人,情愫暗生不能开口相告不提,却每每要替他买簪,而后受这折磨……

三者之中,成冉最是无辜可怜。

“皇甫公子何以……”神色不善?

“若是送人为礼,寺御君美玉一盒,不及时临顽石一块。”

“哦?”寺御一点不恼,大感兴趣,放下茶倾身过来问。

我看你是该忙的忙完,手边无事闷坏了,找乐子来了——否则何必来这里看他们造水车。

那日买的石头一直随身收着,掏出来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如何?”

“随处可见。”寺御一指河滩,“处处皆有。”

“哦?”我挑挑尾音问,“寺御君确定否?”

“自然。”

“赌一赌?”

“怎么赌?”

“今天水车完工之前,寺御君若能从这河滩觅得一块能于此石相提并论的,则为时临输。”

“一言为定,输者任人处置。”言犹在耳,人已经远远朝上游掠了出去。

我点点头,暗暗笑得畅快。

——任人处置,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本来,不过想和你赌一样东西而已。

“皇甫公子……”成冉颇为警觉,起身躬身借着奉过点心盒子的姿势,低声戒备问道,“意为何如?”

“成冉,那条件是你家大人加的,时某本意不过玩个输赢而已。”我伸手从他手里的盒子里掂了块糕,“不过,既然加了,你家大人这么记挂那根断簪,多想旧事于身无益,我若赢了,将它要来扔到河里去,你道好不好?”

——替你,除了它去。

“公子你——”成冉闻言竟然人前失态,踏前了半步。

穆炎瞬间已经站到我身边,护卫之意明显。

“好不好就一个两个字而已。”糕点味道不错,那家铺子一直不错,“堂堂男子汉,挑一个答了就是。”

“……”成冉垂眼退回去,没有捧盒子的一手垂在旁侧,暗自攥成了拳。

“那你慢慢想,反正这水车一时半会也造不完。”好吃,真好吃,从成冉手里抽了盒子过来,“穆炎,来,我们吃点心,寺御君的一片美意呢。”

七十四

“如何?”寺御君手心托了块石头,颇为成竹在胸,一手伸到我面前。

也是白色,色泽同样不错,形状也差不多大小。

果然是武将的好眼力。

我把自己的那块递给他,“寺御君不妨自己摸摸看。”

光滑度不同。

天差地别。

寺御左手我的,右手拣来的,手指间一搓,左手递还给我,右手的扬腕往溪水那边一扔,人又掠了出去。

回头看了眼成冉。

——想好没?

难不成你以为你家大人能赢?

“穆炎,你尝尝这种的。”

穆炎看了眼我,看了眼我手里的石头,看了眼寺御君过去的方向,看了眼成冉,没有动静,试了一块我推荐的那种糕。

“如何?”寺御君手心托了块石头,把握满满,一手伸到我面前。

这次光滑也差不多了。

我还是把自己的那块递给他,“寺御君不妨自己对着太阳照照。”

透明度不同。

我的晶莹剔透,他的浑浊不堪。

寺御左手我的,右手拣来的,朝光源一照,左手递还给我,右手的扬腕往溪水那边一扔,人再次掠了出去。

成冉还是一副你肯定输的不以为然。他低眉垂眼,自以为我看不出来。

“穆炎,这个只有一块了,一人一半。”

穆炎掰了个小小角去。

我看看手里那个四方形变成了五边形,大恼,对半分开,一伸手,一半直接堵他嘴里。

时近中午,下水落桩柱的都先上了岸来用饭。

却听得一片咒骂,我抬头闻声看去,远远的,不少人腿上乃至腰上爬挂了黑黑的吸得饱饱的虫子。河水中间流急没有这玩意,可两岸泥滩草苇却是很多。

——眼看得他们伸手就去拽。

“别扯!”我大喊。

一条两条留了断口盘在肉里是小事,切个小口挑出来就好,可多了是会溃烂坏肢出人命的。得力兵卒大多从自小入伍里头拔擢上来的,常年习武,生疏田地久了,戎马生涯惯了,这些汉子也太不把小虫子放在眼里了。

一声喊出,便觉得人软软的。

不行不行,我看到那些东西就头晕。

“寺御君可否着手下弄罐盐来?”我没事,我没事……

虚弱……

转身背对那些,求救,“穆炎……”

穆炎面带忧虑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已经起身。

有他去就好了。趴在椅子背上,不看后面,明明从来没有被它们叮到过,小腿还是微微痉挛。

往嘴里连连塞了两块糕点,感觉好了些。

“莫要拍,用灰。”身后穆炎依样画葫芦,按我们在山里时候的法子处理。

说来惭愧,那两亩水稻田,我从来没有在里头呆上超过一刻时间。开始插秧时神经质地不断出来用水冲洗,检查自己有没有被叮咬,穆炎很快发现我对蛭类有异常的恐惧,于是便不再让我下了。

我在田头替他备了一大罐子新烧的灰,一小罐子盐,一个用来装虫子回去切碎了喂鸡喂鸭喂鹅的草团塞口的竹筒,然后很不争气地溜了。

有一次中间给他送解渴的盐水,他上来,洗了洗,腿后居然挂了四五条。一瞥之下,差一点,差一点我就倒跌葱栽田里去了。

——没栽的缘故自然是他在旁边,伸手给捞了腰稳住了。

后来用草药合着兽类油脂粗渣熬成能防叮咬的药膏,每每逼他记得半个时辰用一次,我才好了些。但那时候,水田归穆炎,我只在旱田塘子前后院里和水田田埂上活动,已经成了习惯。只有因为水稻生长需要放了水,地里能穿鞋下的时候,他才会让我去。

这种丢脸的事,不提也罢。

本来想,起码收割的时候能帮他,没想到……

却,没法怪他。

这会,不看也知道穆炎取了些火堆里的热灰,替那几个人撒上去。

于是一干人等照做。

开始有长条状软帕帕的虫体掉落到地上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