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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55)+番外

坐在马车里往军营去,一路越想越得意。

而后忽然落入一双黑黑的眸子里。

刹那间泄了气。

——最大的难题,不是梁长书,不是寺御君,不是梁王梁国,不是东平虎霸天下诸雄……

而是……

眼前这个。

“穆炎。”

“在。”

“你昨晚过来那次,梁大人如何吩咐你的,原话还记得吗?”

“……去,给时应参暖床去。诸事未成,别让他先就折在郁气上了。”穆炎略略犹豫就答了,语气平板,吐字清晰,一个个音之间间隔平均。

“……”梁长书还真是直白。

一针见血,切中靶心。

想来梅蕊桃青她们也没有闲着。

“穆炎,照旧称呼吧,别‘公子’‘是’‘在’的了。我有三件事问你。”

“好。”没有什么迟疑,倒是似乎有些放松下来。想必他也习惯了山里那般的了。

“第一件,你主子只叫你事枕席,可若我要你去做别的,你肯不肯?”

“肯。”他抬眼看我,立时应声,毫无犹豫。

不错。

不管是不是因为你觉得亏欠了我的缘故,不错。

“第二件,回头你主子若另有吩咐,我是不肯再放你的。你要走,我也拦不住,所以只能留了你命下来。你给不给我?”

“……”穆炎惊愕了一瞬,不知如何反应,倒也没有说不给。

——他料不到我会要他的命罢……

活人是肯定留不住的。拿自杀之类的胁迫他也太可笑了,又怎么是我会做的。

不是说生死由主么,他若肯私自交付我性命,便是一定程度上的违背了。

且看我对于他而言的份量了。

“第三件,现在我已并非你主子的禁胬,你想不想要我身子?”

“……”他反射性眨了下眼,一时茫然局促起来。

——脸色有些泛红,虽然因为肤色较黑不易察觉。

要是肯定要的,不管他有没有察觉,本能么。

想不想就不好说了。

本能加感情,不知是否足够萌生自发的选择。

“你不用现在答,好好想就是。”我松下挺直的背脊,收了一本正经的严肃,靠到背后垫上,“什么时候能答了,什么时候告诉我。”

“好。”

穆炎,这些你禀不禀你家主子我管不了,可我要的不是梁长书吩咐你说的,我要的是你的真话。

我自有办法验证真假。

若你真的朽木不可雕,我不是不会放手的。

我并非情窦初开,热血满腔之人,穆炎。

我所能给的,并不那么多,那么热。

你所答的,会决定我该何去何从。

挑开车帘往外看,秋色正浓,只有最后几亩晚熟了些的稻田还在收割打粒,田野一下子空旷寂寞起来。

拔了根头发,摊掌伸出车窗。

这一路顺风,车外风也就不大。发丝垂下一头,绕了指尖,时时微动,却不曾随风而去。

“吁——”车夫勒缰驭马,车子停了下来。

视野里刚刚扎驻起来的军营整齐肃然。

“应参大人,到了。”

“好。”我答了一声。

车子停下,原先不曾察觉的顺风变得大了起来。指间一阵微凉吹过,手上乌丝已经不见了。

穆炎先行下了车。

没有往地上或是风中去找它,我放下帘子,起身钻出车厢,扶了把穆炎的肩,直接跳落地面。

七十三

寺御君治的军,不仅营地驻扎整齐,连新砍来用来造水车的竹材都一色长、一色粗细,码放得漂漂亮亮。

避嫌之故,我未问细细问他军中兵卒几何。寺御君的意思,此处的河边有山洪年头冲下来的泥石滩,低洼浑浊。河中清水难以够到,水流又湍急,加上水深不浅,为防军号晨起兵卒拥挤不堪,用水不便,加上难以饮马,所以要沿河竖起水车,抽河中水上来。要造一排五座,还是竹材能够造成的里头,比较大号的。

一听我说水势湍急可以用木材下桩加固,点点头,他身边亲兵一溜烟跑走,不会会又一溜烟跑了回来。

等到我在他帐中喝完他好大一杯茶,一起出去河滩边时,那里已经多了一大剁不知哪里运来的木柴。

寺御君拨了五十人忙活这个。说是,十人负责一座。

一人管理火堆,两人按需剖竹截竹,在河滩边忙成五组。

剩下那三十五人,二十几人用好几根的绳子栓腰连成人桥,绳一头都系在岸边大树大石上,下到水里。另一些抗了木料下去,借人桥稳住身,而后找准预定的位子,竖起木桩。

另有武功高强的几个,从岸边借了力跃去,跳到上头,表演蜻蜓点水。

想来寺御君以往行军时候逢水搭桥也是他们惯了的。他们自然有领头的喊号子,配合默契,一个步骤接着一个,有条不紊,根本不用寺御君指挥。

真看得我无话可说。

木桩深到一定程度,一人踩就踩不动了,于是两人、三人,五人同时合力点。

要那一根柱子截面上,同时落脚发力……

“皇甫公子?”寺御君坐在亲兵搬出来的小几旁,简单的靠背椅上,喝茶看戏,兼和我聊天,见我忽然起身,奇怪道。

“没事没事,我去看看那些树多少年头了。”

走到木剁旁边,拎拎袍子下摆,伸脚在底下一根的横截面上踩了个印子。

而后弯腰瞅瞅,估计一番能同时落几只脚。

——明明三个脚印已是极限。

侧抬头看看溪水上飞来飞去的五只蜻蜓……

“着力即可发力,无需踩实。”穆炎跟在身边,出声解释,而后蹲身,伸手遮了我印的后半个脚印,示意,“如此——”手上移,遮了前半个,“或如此,就都够了。”

“他们动作太快,我看不清……”竟然只要巴掌大一块,“原来这样啊。”

当初穆炎竖篱笆的时候,在上头一跳一跳的,就他一个,也就没有这回事了。

不过那些人能够互不相撞,也足够精彩了。

于是一路走回去,无视寺御君眼里故意露出的笑吟吟的嘲弄,坐下,端起杯子。

他武功好,自然听到我和穆炎两个在一边说的什么,想必觉得我笨极了,兼报昨天一句“好雅兴”之仇。

秋日大晴天的太阳还是晒的,晒得我脸上有些热。

看看立在身后的穆炎,站得理所当然。

——他伤还没好全。

“不用凳子吗?”我转头问。

这话其实只是一个由头。

我是客,越俎代庖下令不好。寺御君坐了椅子,他们肯定不会平起平坐,凳子已是极限。

寺御君闻言挑挑眉毛探究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不用不用,多谢应参大人挂心,我们都是大粗人,哪里用得那么小心。”一个大嗓门冒出来,语气颇以粗人为豪。

瞅瞅答话的,是立在寺御君身后的两个不认识的跑腿小卒里头的一个,浓眉大眼。这两人身姿挺拔之外,还十分悠闲。比起急行军,觉得轻松也难怪了。

问题是……

左右看看。

成冉上哪里去了,若是他,肯定不会这么答。

“你们两个去端些凉茶水来,这活一时半会干不完,顺便捎几根凳子备用。”寺御君抿了口茶,发话。

于是一大桶烧开过的水有了,舀水喝的勺子粗碗有了。

长凳子也有了。

回头一瞧,穆炎还在那里干站着。

“你——坐!”恼火。

还是寺御君善解人意。

“大人,东西买到了。”

“好。坐,坐。”寺御君接过成冉手中两个盒子,指指一旁凳子,而后把盒子放在几上。

上面一个是点心盒子。

“皇甫公子说这家点心不错,寺御尝来果真地道,今日差人买了一点。”

“寺御君有心了。”几子太小,点心盒子又回到成冉手中,开了盖子供人拿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