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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57)+番外

“应参大人,盐来了!”

我无力地朝后挥挥手,指指穆炎的声音所来的方向。

“拿来这边就好。”穆炎招呼了那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去。

那汉子瞪着我鼓鼓的嘴巴愣了神,被寺御君拍推了一把才去。

难得寺御君没有笑我,反倒递了杯子过来。

身后在撒盐。

那声音更多更快了。

想捂住耳朵。

穆炎……

呜呜呜……

“时应参可觉得好了些?”

我点点头,看也没力看成冉。

——拜托不要来提醒我。

“不过小小虫子而已,我等在这里,粗活自有兄弟们包了,应参大人在旁指点指点便好,何必怕它!”

一阵哄笑。

我知道你们是善意的,我知道那个是什么,有什么兄弟姐妹,喜欢什么吃什么怕什么,可以用来喂什么干什么……

可是可是……

“皇甫公子?”寺御君一手搭上我腕脉,颇为不解,蹙了眉,凝神片刻,问,“为何如此?”

“……”寺御君是对的,说出来,说出来会好一些。

深吸口气,往穆炎那边挪了点,一口气说出来,“早年曾见过被其爬满全身吸血而死的幼童。”

——那的确是我年幼时候的事。那是张反应世界问题的新闻照片,得了世界新闻摄影奖、普利策新闻摄影奖等不少荣誉,引起了不小的社会反响。

可那抓拍清晰,取角良好,曝光专业,分辨率高的图,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而言,太过惊怖了。

那上面死的,也是一个小小的孩子。

“童”字出口,我倒底还是撑不住,软软滑下了椅子。

落到一个硬硬暖暖的怀里的时候,最后的念头尤自得意洋洋。

——挪一挪果然是有先见之明的,方便穆炎接住我。

醒来时候在树荫下面,那群汉子已经蹲在一边把伙夫挑过来的饭菜热热闹闹开吃了。

寺御君和成冉也在一起用,不过寺御君坐了把椅子,面前多了个几让他搁东西罢了。

见我坐起身,寺御君老远挑挑眉毛,另几个汉子远远示意打了个招呼,咧出一口白牙笑笑,没有再提起什么。

“没事了。”穆炎就在旁边,确切地说就在几条拼在一起的长凳旁边,看我睁了会眼又合上,不是很放心,扣了我脉搏。

摸摸身下的凳子,我想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蹲着了。

昏厥……

以前这个词和我并无半分干系。有那么一次我以为自己会昏过去,可偏偏睁大眼睛青白了脸,天旋地转,却还是醒着的。

后来的医生说,适当的昏厥属于保护机制,安全环境下触发了,对人而言也是好的,所以合适的时候不妨放松自己昏过去。

这个身子的体质毕竟底子不好,不如原来那个三十四岁的小女人。说不清是以前的不能昏好呢,还是现在的动不动就昏好。

“穆炎……”翻腕紧紧他的手。

我那个委委屈屈凄凄惨惨沮丧尴尬啊,如果说注定要变性,我怎么就没有轮到一个好一些的身子呢。

破相并不重要,重要的健康程度。比如,他死去的那些同伴就是不错的选择。我肯定诈死叛逃的。天大地大,计划周密了,跑到北全或是西乾的热闹城市混口饭还不容易。死士的控制绝大程度上依赖自小的灌输,区区一个梁长书,若是有能力在各处张满天罗地网,梁国也不会是现在这个规模了。

不知道,到穆炎四十岁的时候,我能不能把他洗脑洗回来?

“没事了。”

他好像就会这么一句。

“穆炎……”坐起身问再唤,这一声就比较不怀好意了。

所以穆炎略略警觉,不过还是纵着我,问,“怎么了?”

语气里已经做好了壮士断臂的准备。

“你不饿吗?”

穆炎低头看看自己的腰腹部。

而后,马上……

——咕噜噜。

七十五

拎了凳子过去和他们一起用饭,伙夫呵呵憨笑,给我和穆炎都盛了满满一碗,而后拨上一大堆菜,堆得尖尖的,拿过来。

——他大概觉得我和穆炎都得吃得壮一点。

“此块如何?”寺御君递过一块石头。

“色泽莹润,大小相仿,光滑剔透,按说是相似了。”

“哦?”寺御君并无雀跃之意,相反神色凝重起来,“皇甫公子的意思,并不能相提并论?尚缺何处?”

“的确不能。其实,黑白红绿倒是无妨,不过……”我捏了那块石头,高举,对着阳光,道,“寺御君请细看。”

合适的角度看去,可看出这石头里头透明归透明,却分一层层平行、色泽略有些不同的沉积。

“此石乃是年长日久沉积而成。首先,要得其内这般平滑剔透的层次,沉淀的,须颗颗都是极细的,人眼不可见的微尘,在一个安静无任何打搅的处所,经百年历千载而成。”大多是在深海深湖底。“它其上的纹理,层次的厚薄,记录了那岁月变迁。”

“其次,要得它眼下坚硬的质地,需恰逢地龙大怒。”其实就是各种方式的地貌变迁,“将它埋入极深的地下,才能压得如此坚硬。”

“而后,要得它的形状光滑,还再需地龙大怒,将它所在的母石从地下起出,抛至高山处。由着风吹雨打,碎裂成小石,碰撞碾压,滚落溪涧低处,再由山水长年冲刷打磨,从有楞有角尖锐扎人,至形状偏方棱角不起,至大致圆润入手粗糙,直至今日的如水光滑。”从黏土沉积岩,到如今这块石头,过程何其漫长。也许,这里面某一个花纹,是当时它附近,有个巨大的海底生物踩了一下,导致脚印附近沉积的泥层变了点形造成的呢。

“这其间所耗的时光,所需的运气侥幸,恐怕不是我辈所能估计。所以,寺御君,此石虽不过一顽石而已,时临却以为,难得甚于一盒美玉。”

“果真有层,纹理……”寺御把另一块石头对比着看了,扬手抛了那块,还了我的,饭也不再吃,又掠出去了。

“穆炎,那块!”寺御这人怎么说扔就扔的。

穆炎抬眼时那石头正远远落向杂石滩。

他亦掠出去了。

我小心收好自己的,而后抬头,穆炎已经拣了它回来了。

“既然不如,时应参为何还要留了它?”成冉插了句。

“成冉,并非不如。”我接了那块石头,递给他,“我与寺御君之赌,赌的是相似。此石与我那块不同之处在于,它混然一块,质地透明,毫无杂质,这当然也是极难得的,不过桃子之于李子,生得不一样罢了,都是好的,哪里有不如之说。它们一样的是,都经了百十年的水流冲刷,方有如今的光滑圆润。你家大人辛苦拣了它来,当然是中意的。等他输了打赌,回头想起来,比起得而复失,必然更喜欢此石尚在身边。所以,你帮他好好收了,到时候给他吧。”

成冉默然半晌,打赌开始的戒备敌意散去,接了石头,道,“成冉多谢公子。”

“成冉好生客气。”一件心事了了,回头看看穆炎碗里吃得只剩三分之一不到了,再低头看看自己还剩下的一大半。

“穆炎。”

“唔?”穆炎抬头问,停止了咀嚼,嘴巴一边鼓鼓的。

不由好笑,勉强忍住用手去戳他帮子的冲动,和他换过碗来。

而后继续用饭。

军营里的碗真是可怕的大,他们又给我盛满了。

这般两个都刚好。

水车支架完工,明天轮子。这晚,寺御拨了个房间,差人去梁府知会一声,留了穆炎和我在营里歇息了。

营地驻扎之处本来有零散民房几间,扎了营自然把人迁走安置在别处了。房子盖得可以,清理清理,留了用。

晚上有军务到,所以我和穆炎自便,寺御君尚要忙碌一番。

寺御君在那河边又找了一个下午,没有再带石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