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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49)+番外

梁长书来的时候,我正琢磨弄个秋千。

——要高一些。在场地足够回摆的范围内,越高越好。

“时应参好生闲暇。”

“梁大人日理万事,时某小小一个应参,何以能比。只愧学识浅陋,无以替大人分忧。”我拍我拍我拍拍拍,我恭敬我卑微我尽职知本分。

“时应参不必谦虚,今日倒有不少需累时应参分劳的。”

“时某当尽微薄之力。”朝厅中上座侧伸手恭迎为礼,“梁大人,请。康羽,奉茶。”

而后自己敬陪末座。

梁长书的确贪心。一口气列出了三样麻烦,看他样子好像只是个开头。

一个是低洼积水,近百亩良田眼看要毁。一个是不少山溪年年春季暴涨夏秋干涸,平日里流水变化也大,水车难以搭建。还有水车起水不够高,灌溉只能及河边一处,远了还是要靠人力。

水车有很多种,低洼处的积水不能流动,但是可以用龙骨式的抽出来。也可以用畜力,栓在那叫幼童赶了磨圈。要是附近有溪流,还能以溪中水车为动力,做个传动就好。

后面一个起堤坝,落闸门便是。

起水不够高则和材料以及水车结构有关。石材木材铁材用上去,七八米的直径,几十米的,甚至百米的,都是可以的。

但是……

“时某惶恐,时某无力以为。”

梁长书不语。

水车的事我好好教给他们了。

但也只是怎么做,没有教为什么要这么做。

换句话说,仅仅将我和穆炎做的那个水车依样画了葫芦给他们。

府里谋士大多积极谋事,只有我消极怠工。

梁长书叫我教了这些,教那些。教了辖地的,教梁王派来的。

都没有问题。一遍遍细细讲来,一个个说到明白。

但,也绝无半点新添多加的内容就是了。

他们若是有别的农事水利请教,我能不知的,就不知。事实上,我都作不知了。竹楼那边的起落式水闸因为用在沟渠中,尺宽的一块,结构极其简单,滑轮组之类当然不会用上去。有些农家会用抽板的鸡鸭笼门,两者看上去相差不大,不过方向不一样罢了。梁长书当初也看不出什么内涵来。而对村人而言,真的不若填泥挖泥方便。也只有我这个喜欢偷懒的,才会给穆炎找麻烦做那些。

这般,一般人看来,时应参所学有限,耐心倒是不错。

而梁长书不知怎么多多少少觉出了些问题。

所以有今天这么一出。

我想,我的确越来越……

不像那个抱了一窝小狗,或者说一窝麻烦回家的女子了。

养狗人都是养一只两只的,哪有我那样……

——当啷。

却是康羽给梁长书上茶,接递的时候不妥。

“废物。”梁长书冷冷骂了一句。

自有人闻声进来,拖了康羽出去。

“公子,公子!”康羽不敢挣扎,嘴却没有闲着。

我没有作声。

那茶倒得真好,热腾腾的一杯,居然就湿了些两膝之间的下摆,没有烫到腿,也没有泼上鞋面。

真当我猴耍不成,明明不是康羽失职,而是梁长书故意松了松。

“公子,公子讨个情罢,公子,二十板挨下来,可就……”梅蕊看我没有开口的意思,双膝落地,也帮着说话了。

“公子。”桃青一起跪了。

我起身让开她们的礼,踱向窗子前面,一边问背后的人,“梅蕊桃青,你们家主子是谁?”

一时默然。

“康羽呢?”

康羽平时公子公子勤快,刚才那公子更喊得救命了,这当口却也没声了。

我淡淡垂眼,“这事奇了,小厮吃不吃板子,他主子在这,你们不求,跪我一个小小应参做什么。”

你们家里的事,为何要我这外人来调停。

窗外景色正好。

院子里被打屁股的叫得真响。

不过二十板子而已,你都要这么叫唤,我当初被辱,算来该要哭倒长城了。

梁长书,我不讨上门来,你难道以为你我之间的旧帐,就已经清了?

梁长书,些许吃穿用度而已,你难道以为,就这么能收了我人心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

六十五

不管怎么说,心里还是堵的。

所以我出去,到聚贤堂,就是那晚濯礼的厅里去,去呆上一个下午。平日总有些人在那高谈阔论,耳边充斥些声音也是好的。

随身带了街上买的竹水筒一个。那家竹木器具手艺不错,这杯子比竹楼里用过的不知精细多少。里面掏得干净不说,配了个盖子,大小打磨得刚刚好。盛了水盖上,捂着倒过来,滴水不漏。杯外面雕了三两朵梅,栩栩如生,看着很喜欢。

我习惯喝水,不适应老是喝茶,就用这个,带了点竹材的清香。

厅里有人两两三三聊的,也有放浪形骸的独自用酒的孤僻阴冷的。

这厅在府邸里,故而来此的人大多不会带小厮,配了两个丫鬟负责茶水,烧水的炉子就在厅外,用的好柴好水,也顺便供人试茶。

听他们在辩得热闹的,似乎是东平同时派了使者,向梁和赖借道,要与新近结为姻亲的北全共伐中尉,由头是辱使。

梁东南接东平,西南接中尉,西北接赖,镀城就是与赖相接的边境重镇,兼稻粮盛产之处,所以梁长书身为第一权臣,亲自驻守管理,军农财三样一把抓。

亏得梁王能放心。梁王当年索要广湖,想来也有试探之意了。

梁长书……似乎已经很习惯卖人取信了。

——卖的是可怜人,卖主也是可怜人。不过前者自知,后者不自知罢了。

赖则东北接全,和平在梁之北接东壤,其余皆与尉接壤。

东平只需借到一道就够了。当然,两道皆通更好。

……仿佛看到了梁赖被并入东平版图之日。

他们所辩,乃是平尉之间怎般取舍。

也有考虑到借道伤民的。

正坐在下首听得专心,面前水杯里却落了半片污叶。

我抬眼,宗起跋,手里还捏着叶柄,晃悠着剩下半片。

虽然知道他看我不顺,却也不想他无聊到这地步。

“哎呀,宗某见这叶子别致,想拿来与……”

厅上的人一时都看了过来。

起身,抽了他的佩剑。

“你……!”

右手握剑,凝力往下,对劈。

竹杯应声而裂,水溜了一桌子。

“时应参……”“可惜……”“这……”

“既然脏了,要来何用。宁为玉碎,不求瓦全。” 将两半的杯子以及盖子扔进厅口烧水备茶的炉子里,我回身,走近宗起跋,甩了个刀花,用惯了砍柴刀的人都会的那种,“起跋兄定是要替时某新买一个,以谢无心之过的了?”

“当……当然……”

“时某多谢起跋兄好意。不过只有这个入得了时某的眼,其余皆不中意。所以,还是不用了。”

“那,那……”

“时候不早,时某也该回了。”

持剑前刺,替他归了鞘。

宗起跋脸色已经白得不成,腿上似乎也抖了抖。

我朝旁边看着的几个施礼示意作别,转身出了厅。

不知为何身后忽然有嗤笑声起,好像伴了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正好在门口碰上梁长书带了能言善辩的那个过来。

让在一边,躬身见礼,与潘幕士寒暄,而后自顾自回院。

晚饭时候梅蕊桃青比往日拘谨规矩不少。

“大夫看过了么?”

“回公子,看过了,方子开了,药也给了。”

我点点头,没有再问话。

用完回房,先洗漱,而后换穿了袜子,拖了软鞋,翻那些竹简。

莫过于礼祭、梁国各地民俗之类。

我在看一卷有关风物的。特别留意镀城附近地理,在脑中画出上北下南的标准地图,用心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