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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48)+番外

“嗯?”两个还不够伺候我一个么?“怎么?”

“公子,梅蕊桃青只能做些屋里洒扫,公子外出总得有人跑跑腿啊什么的。”

“公子,大人的幕士俱是有的,公子当然也不例外。”

我挑挑眉。

莫非梁长书听说过强扭的瓜不甜?

否则为何避开两相碰撞,在我醒来之前将事情布置成这般一个格局?

我是只笨蛋鸭子,奈何已经被赶上架。

婢女,内用。小厮,外用。

刚刚还有帐房送了旬例过来。

梁长书要的是水车,而既然有那晚我的吃软不吃硬在前,这般的做法,的确是最有效率的了。

许一个男宠谋士之位,就是许之以名、利。

足够换得感激涕零,全力以赴。

可惜,我是男宠,又不是男宠。

——等等,也就是说目前我可以逛街?

不错。

明天就去买零食。

微微一笑,点点头,“你以后跟她们一样,叫我公子即可。”往前平伸手,另一手从肩到袖口掸直衣袍的宽袖,而后一眼检查完毕镜子中的人仪表。

青冠青袍,白环腰,白系带,墨冠墨靴。

一丝不苟,一褶不皱。

无配无饰,无赘无累。

轻装上阵,很好。

长厅灯火明亮,一人一几,小厮各自垂手候在身后。

酒水菜肴没有过分精细,酒是礼酒,香而不易醉,菜是简单几样,味美,取用随意。

不过没有人特特在意这些。

谋士入幕的濯礼。

……

……

“皇甫公子神采不凡,心有七窍,凌某自叹弗如。”

“凌公子画技若自以为第二,则梁国无人敢称第一,时某烂字陋画,才是真正惭愧。”当初找广湖的画就出自他手。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而已,不堪大用,何及皇甫公子所为百之一二。”

“不敢不敢,若不是凌公子画像神韵尽得,形貌肖似,时某今日如何能有机会在此与公子举樽对酒,欢言于一厅?”共事一主就免了吧。

“哈哈,皇甫公子……”

……

……

“陋姓宗,鄙字起跋。梁南宗庄,家叔门下。不知时应参故居何方,师从何人?”

——第一个提我之前事的。幕士之间也有排挤那。竞争,正常。

门楣,从来只是将它打造的人,把它捍卫的人,和为它添光的人,专属的标志和荣耀。

“时某乡野小民,无父无母,无门无师,除一自幼失散之孪生兄弟外,再无血脉相联之人。”

“时应参……”

“起跋兄,好久不见,你我……”

太好了,有人接手了。三十六计走为上,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看来这宗起跋冤家不少。

……

……

“时应参取草竹为水车,化腐朽为神奇。匠心非凡,农耕之福。镀城得子,何其有幸。”

“潘幕士舌如巧簧,口生莲花。以一己之言语,折八方之来客。身为大人之喉舌,心怀天下之时局。时某口拙,至此已无可词可赞。只道幕士之于梁国,正如同春雨之于良田。”

——上次穿皂白衣衫跟着梁长书来验我琴棋书画的便是他了。那另一个来头不小,梁长书既然让他作陪斡旋,看来他颇得倚重。

“时应参起水为源,潺潺入田。潘某有幸得见,瞠目结舌半晌,方能回神,之后时时想起,感叹不已。而如今逢应参,得相言语,才知应参谈笑之健,不逊水车源水之绵绵不绝。”

——梁长书的确好快。除了精神不振之外,我大概被他用了些嗜睡昏迷的药物,以方便经过东平和梁的国境。这六七天时间,我浑浑噩噩,他却竟然已经在辖地仿建了好几座。

于治民的勤字而言,梁长书可谓无愧。

……我既然能够中立地评价,此番变故冷静应对到底也就不成问题了。

“时某惭愧。一瓢之大,何以量千亩湖之水。久仰潘幕士雄辩之名,今日有幸得见,一时雀跃,语不得体,叫幕士见笑了。然所陈实事,却句无虚言。”

……

……

尘埃落定,喧嚣尽归。

难为梁长书居然还在。我若是他,必定中途退席,着理别的物事去了。

“后日有城下二十六镇责事前来请教事宜,尚有劳时应参。”

“大人客气了。时某有一事望大人指教。”

——吃一堑,自然要长那一智。

“何事?”

“何为死士?”

“……”

“时某问得鲁莽,请大人见谅。既然不便,时候也已不早,时某不敢扰大人清净,先行请辞回院。”

“奉匕而叩,死生由主。”

“时某愚钝,可否劳大人稍作解释?”

“收襁褓至学步小儿,自幼赐匕而训之。匕在人在,匕断人亡。十八左右可成。成时奉匕誓忠。此后生死皆由主。”

——死士一生仅仅一次的仪式么。

没有满月,没有婚嫁,没有葬礼,也是他们唯一的仪式。

所以,穆炎的剑,可以挂去墙上,匕首却从来不离身……

就连最初见面迫不得已出借给我时,也是一借即还的。

“若主先一步而去,徇否?”

——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了。

“若尚有死士在,主何以亡?”

——的确,死士不护主,何用。

“多谢大人解惑。时某拜退。”

六十四

“公子,这店是……”

“公子,前头新起的……”

“公子,左面……”

“公子,右面……”

知道知道,你家主子宽宏大量能干有为治民有方……

可是,那是你家主子。我可以拱手深揖,可以拜他为上,可以言语恭敬,却不会真的认他为主。

以前总觉得穆炎太寡言,少不得我一人说了两人的份,颇自觉辛苦。现在才晓得,穆炎忍耐我叽叽歪歪才是不容易。

路旁有一人摆了几个大陶罐子卖活鱼。

我的目光被陶罐旁边篓子里的某个东西吸引。

“这是?”

“回公子,井中缸中,池里谭里,少不得养几尾鱼。活活水,讨个吉。就有人挑了那样貌好的,个儿小的,自家塘里养了拿来卖。公子若看得入眼,小的替公子捧几尾回去?”

我没有答话,弯腰拈起一块一节拇指大小,椭圆而略呈泪滴状的鹅卵石,“这石头,卖我吧。”

“……”康羽难得地哑巴了一下。

“大人说笑了,石头自家后山溪里捡来,水草随便捞的,都是送的,哪能卖人钱啊。大人看得入眼,拿去玩儿就是。这里头还有不少呢,大人可要再瞧瞧?”

“一个就够了。老伯,你不肯收钱,我留几句打油诗,勉强做个招牌吧。康羽,把新买的笔墨备了。”

“这个这个……大人梁府高就,大人的墨宝,小人当不起,当不起……”

“哪里,老伯的石头都是溪里自产的,我这几个歪字是信手写的,都是自家出来的便宜东西,卖不得钱,可换一换,倒刚刚好。”

“大人说笑,大人实在说笑……”老伯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忙忙腾出凳子给研墨,候在康羽前后,看有没有什么要帮一手。

中间:鱼

左右:家家水甜,年年有余

横批:水中锦

招牌用不着强赋诗词,琅琅上口,好记讨喜才要紧,最好能到幼童传唱的地步。

左右是给一般过日子的买客,横披是给沾了雅兴的文人。

用宋体,还好能写得端正大方。不是卖古玩的,正好也犯不着搞什么草书。这字,初学字的见了,能好好认得。老大远看过来,也清清楚楚。

合适合适。

真合适。

石头拿得一点也不亏心,还有些小小的得意开心。

辞了老伯,抬头,正是落霞初起的时候。

不知道那个看到鱼只会想要吃掉它的人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