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打量随了身边这些的年的两人,习云生动的表情遮不住凉淡的眼,只是眼里此时却有一丝温意。习风在一边,静静看着自己的兄弟,发现我的目光,又移眼看看我,而后面上一涩,不动声色移后半步,在习云身后垂下眼睑盖住了神色,恢复了冷峻。
不由一笑不语,转身下楼,去厅前用膳。
明日得觐见主君,今晚须有个细细计较。
既然要脱得身去,大晟今冬,便须取平。主帅,非穆炎莫数。
结局
四年后。
冬末。
一路狂奔疾跑,白马被战场残留血气所激,展脖长啸,点将台已然在望,我再顾不得太多,一击鞍背,腾身而起。
习云知晓我意,轻身腾越,半空里借了我一掌。
凭我三角猫的功夫,要越过诸多排的铁甲跳上两人多高的台子,实在痴人说梦。有了习云借力,才能勉勉强强落上去。
穆炎一瞥之下不假思索挥马鞭卷了我腰,接了我稳稳落地。下一刻却推开我,大愕,低低喝问,“你怎么来了!”
声音嘶哑,显然是刚过去的漫长鏖战所累。
我迈前一步,微笑,答,“来替穆将军收拾这五十五万俘虏。”
“你……”穆炎张口欲言。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因为我一手摸过他腰上帅印,递给习云,一手捂了他嘴。
习云在我身侧,亮出帅符,高举,长啸,“先生在此,乾军听令!”
穆炎没有犹豫,立刻叩了,几位将领互视一眼,也利利索索,纷纷叩地。
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运用自己能调乾国全军的权利。
感谢养马种粮配医给药锻铁铸甲的丰功伟绩,我不曾领兵一日,先生却有军威在此,尤胜不少将领。
转身,踏前几步,站到台沿,我沉默不语。
今夜只是微微有风。
天助我也。
星空明朗,夜幕深邃,月牙牙却只有一线。
再好不过。
不过片刻,四周远处,有明亮的白色点点光团升起。
俘虏间惶恐躁动。
我微笑,略略抬手示意。
习云打开手中白绢,念,“奉天命,承世运……
穆炎,我虽厌装神弄鬼,为了你,再耍几次也无妨。
××× ×××
“割发投乾?”
“没这么简单,他们之中,旧兵早年杀戮成性,新兵亦悍狠非常,所以还要将他们迁徙混居。”
“迁徙混居?”
“没错,降军五十五万,饶而不放,择民风彪焊狠辣之处,混居。”
“但是……”
“这样不及坑杀彻底干净,且很可能后患。”
“不错,先生为何……”
“穆将军杀的人已经太多了。”我郑重道。
“我……”穆炎一噎。
“将军以为呢?”踏前一步。
“是。”穆炎忽然退后一步,跪地重重叩首。
“将军为乾,此心昭昭。”心下一叹,逗过火了,跪到他面前,和他平视,老实招待了缘故,“不过将军可曾想过,此番若尽数坑杀,将军即使韬诲有加,却又该如何自处?”
“先……生?”
“东平五十五万酷军,亦是东平五十五万子弟,将军如此,必为东平众人所谴。众口铄金,他们若指将军为妖为孽,要将军倾命来赔,吾王为宁民心,又安有他法?”
“是。”
“将军为剑为刃,锋芒所指之处,溅血在所难免。将军不需悲之愧疚之。今日前来,其实想和将军要一样东西。”
“但取无妨。”
“将军的剑。”
那把先生命名,主君亲赐,随着往日的赫赫军功,此番史无前例的冬战,随着穆炎的两字,随着大乾的铁甲劲弩,利刃快马,名动尉平两国,声扬四方的将军剑。
穆炎愣了一下,却也只是微微的一下。而后解下腰侧的专诸,一理剑穗,平托,奉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的眼睛。
黑不见底,不知情绪。
垂眸敛神,沉静无语。
接过专诸,缓缓抽出。
“好锋!”
握鞘接过专诸,右手持柄,缓缓拔剑,我衷心赞了两字。
剑出鞘,映着帐中豆灯微弱的亮光,寒芒一闪,凛冽摄人。
丢开剑鞘,左手平持剑身。
起右膝,运气,双手着劲,全力猛扣。
只是微响,只是须臾,铮然悲鸣中,绝世好剑,就此毁于我手。
松手丢开两段剑,再看穆炎。
他面上居然露出已经很久不曾见到的表情,不知所措的茫然。
不由微笑。
当年他输给我五年真气,却负累他自己良多。今日总算以那五年为底,替他断了把剑,做了件好事。
“将军剑已断,无以为刃,不如归去。”
“先生?”
“鄂归心,尉已收,平大败,唯余全,不足虑。天下大局已定,我王英明睿智,少君风华正茂,诸臣忠心得力,使吏务实清廉,水已治,患已平,风雨均无忧,丰年亦连连,将军难道还有什么放不下?”
“先生放下了么?”
“本就一孑然过客而已。”
“那,先生要往何处去?”
再也忍不住,解了腰上锦囊,随手扔到一边,我笑起来。
早该在当初想到,他选择留在军中,不过因了我要一天下。
穆炎穆炎,今日我断了你的剑,抛了自己的章,你我从此,就不要再忙于此事了。
开始还只是轻笑,慢慢不可遏止,起身扶了令案,想收敛些,到后来却还是笑到弯腰。
轻松,而畅快。
“穆炎。”笑得肚中抽痛,几乎跌着撞到他身上,我伸手去卸他的锁子甲,“当年一别,从未想过你会……如此,是我的幸运,又安有不相惜的道理。你就认了命,脱了这身锃亮精铁,挂了帅印,陪我穿布衣去罢。”
“好。”穆炎眸中光彩盛起,答了一个字,笑意盈盈。
手上动作一顿,挑挑眉,我凑近些细看。
——记得,他的眼里,从来都是无情无绪的深不见底,极少有情绪一闪,这般亮起便不暗的时候,还真没有。
穆炎脸上红晕忽起,移开目光,垂下眼帘,低头解甲。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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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鬼神,那是什么?”
“灯。极轻的纸糊灯,蜡烛一点,就会上升。”我洋洋得意,拿剽窃改进的孔明灯朝他献宝,“那些材料事先都浸油晾干了的,升到半空,破裂之时,稍沾了火星就会烧个干净,担保无人知晓我作了手脚。”
“……”穆炎满面惊讶困惑,半句夸奖也没有给我。
“回头……”失望地打个哈欠,忙了两天三十来个时辰没合眼,尤不死心,“做给你看。”一定叫你目瞪口呆。
“好。”穆炎拎着自己那匹的缰绳,落到我鞍后,抱了我,取了我手里的缰绳,“睡罢。”
“嗯……”扭头亲亲他,侧身坐了,裹裹披风,挡了快马疾跑时的劲风,开始沉沉睡去。
他会抱着我换马的。我赖着他就好了。
习云他们这会,也已经各自散出百里了罢。
习电此去,到底会不会打昏堇青带走呢?
也不知谭广这两年,有没有找到成冉。
正旁听到,大概又在愁我没银子置办院子了。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一妻两妾再替我操心罢,你眼下降了闲了无所事事了,人家怀得生得也勤快了。
老侧往后我不去那条河边祭宣纶了,你要吃白菜自己去田里啃罢。要是怕人驱赶,将就了河边嫩草也是好的。你个老驴子,都去陪宣纶了,就不要太挑嘴了。
青杨再过五个时辰便要醒了,恐怕伤心难免。可谁叫他是主君的人。我往日事事不瞒他,是因尚无瞒的必要,更是为了取信与他,取信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