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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狼记(9)

奎,现在应该叫做任何方,斜靠在树干上,叼着一根甘草,漫不经心地咀嚼着。

他手里习惯性地把玩着一寸菱形的木质小条,飞快翻转,练着暗器指法,眼睛却是眨也不眨地看着大师父示范剑法。

任仲遥完整地演示完一套荡岳游,收式,郑重道,"今天开始,我要教你们荡岳游。为师不强求你们学多少,尽力而为即可。"背手,抬头,踱步,缓缓道来,"这套剑法,辅以本门心法,粗通皮毛,能从百人丛中脱身。登堂入室,万人不阻去路。炉火纯青,畅游天下无忧。随心所欲,武艺便不出天下前三。出神入化,这世上便再无去不得的地方。此上尚有两层,为天人合一,光阴如驻,不过当年你们的师祖也不甚清楚,为师更只是听说了。"

说到后来,心神往之,言语间自豪,又带了几分遗憾之意。

"大师父,你是什么境界呢?"丁兰慧问,坐在一边的青石上,摇晃着悬空的小腿。她如今已快满九岁,可谓初显美丽的少女,只是照旧还是那个性子。

"随心所欲。"任仲遥答道,略略怅然。自己的武艺自从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十年来再没能有再上一层。

"啊!"石二牛惊叹起来,一十三岁的少年,正是崇拜英雄的时候。一想到自己的师父是天下最厉害的高手--自动省略了之一二字,此时不由激动起来。

和那两个的不同,廖君盘立得端端正正,并未做声。侧头看看一旁脸上涨红的师兄,目光最终落在稍远几步的任何方身上。此时,只有这个师弟,还是清明的淡定。当年他抓周时,对着屋外山水粲然一笑的样子记忆犹新,荡岳游,荡岳游,这剑法的名字倒是和他的性子吻合呢。

收回目光,甩开这些思绪,全神贯注等着师父继续教授。只要能学好这套剑法,廖家满门血仇,出头就有望了。思及此,尚未满一十三岁,曾经跟随父兄远赴沙场的廖家小小将,目光中多了几分锋利杀气。

任仲遥扫了一眼四个徒弟,自然没有漏过廖君盘眼里的恨意。这个徒弟的来历,其实夫人何息莞也好,自己那个不问时世的师弟也好,都是知道些的。廖在弘王朝虽不是偏僻的姓,能小小年纪便沉稳如此,气势不凡的,除了将门廖将,又有谁呢。只是隐居多年,各人命,各自背,强求不得。

当下不做声色,提剑斜指,道,"看好了--"

﹌﹌﹌﹌﹌﹌﹌﹌﹌﹌﹌﹌﹌﹌﹌﹌偶乃神奇的切换线﹌﹌﹌﹌﹌﹌﹌﹌﹌﹌﹌﹌﹌﹌﹌﹌

二师兄今天又在想家仇的事情了。

任何方心下嘀咕,远远看着大师父和小师父下棋,趴在篱笆上等吃饭。

四五年前边境大定,廖家将门获罪,明眼人都知道,无非是功高震主,兔死狗烹。当今皇上昏庸,身边虎视耽耽的不少,为了君位,帝都阳龙城,甚至江山,乱一乱是迟早的。

如此,师兄要报仇,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算不上害了天下百姓。

只是......手段上必须利落。否则,落下蛛丝马迹,追查起来,就会不得安宁。

可看着二师兄那性子,怎么也不像足够狡诈狠毒,入朝周旋,弑君于谈笑间,无形中的。

那么最简单最直接的,便是刺杀一途。但是师父们显然都不会管这事,看大师父二师父自从四年前一下子多出来几个徒弟后,从此死活不让小师父独自下山就知道了--根本是不愿再涉及世事的关系。大师兄应变不足就别指望了,师姐......心有余而武不足。二师兄一己之力,看上去又是急着雪恨,不像有愿意等上二十年的耐性,四方重红高墙内自有高手......

唉,自己帮不帮呢?

懵懂之时安懵懂 二

"小师弟。"

说曹操,曹操到。任何方回神,转头一看,正是二师兄。稳稳递出的手掌中托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的松鼠,一条腿古怪地搭拉着,显然摔坏了。接过哀哀低叫的小东西,任何方抬头看看廖君盘,后者端着一篓刚洗完的衣服,摸摸他脑袋,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是满满的疼爱,而后进屋去了。

捧着小东西绕去后院,只是膝关节那里脱臼,还好,不怎么麻烦。

任何方摆弄着柳条,给小家伙编着篮子,叹息为什么会是自己。

按说捡到受伤的东西不是该给比较有同情心的女孩吗?

见鬼,大师父和小师父不拿它们下酒就不错了,只是自己的二师父为什么总想着拿它们试药?

三师姐压根不想学医,除了轻功和心法,什么武艺都半吊子,最喜欢去山下逛。二师兄为了报仇专注武艺是自然的,对阵法什么也有些兴趣,估计是将门熏陶所致。余下个大师兄倒是对歧黄很有热诚,憨憨的,说要是会医,就能帮人治病。大概和以前见过疫情惨况有关,算不算仁心宅厚呢?

后院晾的药大半是他辛苦挖的,给山下农户诊脉也很有耐心,诊金从来不计,药材倒是贴出去不少。

只是粗手粗脚了些,接骨什么的,学是学上手,却没有人敢让他出手......

--怕疼。

任何方举目望望天,又叹了一口气。

空气里飘来微微的皂角香,任何方不用回头,也知道二师兄已经把衣服凉好了。

这一院三大四小,只有自己从来不洗衣服。二师父是不用说的,难得大师父平时懒懒的,偶尔也会抢了衣服去洗,似乎总是刚好在二师父不便的那些日子......三师父从小自理惯了,也是照着这般要求门下弟子。只是自己刚来的时候实在小,大师兄手重了些,三师姐不够年纪照顾拉扯小孩,于是二师兄就包了自己的衣食。吃饭现在是不需照顾了,偶尔有太远的菜,提气跳上凳子站直了伸胳膊去够就是。

而衣服,却还是二师兄在料理。

当初离家他乡求学,打工赚的钱首件买的就是洗衣机。不是不会洗,纯粹......

任何方承认自己懒人一个。

其实小师父当初这么安排未必没有他的道理。小孩子最容易磨去人的狠煞悲愤。特别是那次,二师兄一时出神,让原先那个溜出院子溺水后,二师兄发呆咬牙的时间少了很多。小师父再接再厉,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自己和二师兄住一块。

大师父听说不用二大一小三人共眠,求之不得。

因为内疚,以为自己冷冷古怪的性子和受惊有关,二师兄这些年一直特别留心照顾自己,动不动就捡个小动物回来就是其中一样表现。

那以后,任何方就决定,绝对不把自己真实来历告诉他们。

否则,天知道廖君盘要怎么自责!

两人睡在一块,廖君盘开始半夜没有少发噩梦,挣着喊娘要爹,还念叨着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也有几个仆下的名字。声音却是被梦魇困住,哭不出来的。那时候任何方觉得自己还"小",也不好太过惊世骇俗,就踢着抓着弄醒他,有时候干脆一把把他推下床去--廖君盘怕他睡不安分跌了,让他睡的里面--摆出一副被吵醒了的小孩发脾气时特有的烦躁样,有时也扯起嗓子假哭一通,就差没试试童子尿的效果了。

后来因为山里生活平静规律,廖君盘忙着日常习武学阵法,又要做些杂务,没得什么空闲,也就少了。偶尔噩梦里起来,老是看着任何方发呆,良久叹一句什么。这种时候,任何方一般也就放任他对着自己想东想西,翻身继续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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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弟,吃饭了。"廖君盘晾完衣服,走过来,俯身看看任何方手里粗劣却结实的小筐,帮他垫上些软草,小心捧了安分下来小松鼠进去。

任何方放妥小窝,跟着廖君盘去厅里。

丁兰慧已经在了,咬着筷子,却不曾开动,巴巴地张望着,等着大师父和小师父。何息莞看着好笑,敲敲丁兰慧的脑袋,柔声道,"你呀。做菜逃得飞快,吃饭却最是勤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