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青狼记(79)

*** ***

"咦?"任何方怕扰了任森,不曾点灯进内,在外头洗漱毕了,剩了一件留眠衫钻进被褥间,却发现任森和衣躺着,摸索摸索,着实确凿,不由大奇,"你这样便睡了?"

任森朦胧间听得任何方言语,默然撑起身。任何方探探他额头,听听他脉,知道无恙,放下心来,开始替他解衣宽带。解着宽着,自然顺手占些便宜。一边用力嗅嗅,微微蹙眉,"喝了花雕么?"

"嗯。"

"怎么不来前头,一人独饮......"

任森看着坐在身边的人,院中月光映照进屋里,一点点微亮。任何方侧脸留有几分少年人的清秀,皮肤紧致细腻,目光专注,神情宁和,动作轻巧,偶尔淘气一笑,伴随着恶作剧的一捏或者一掐。任森空腹饮了半坛,自难免有几分醉意,如此几回,怎么还忍得住,伸手握住了任何方的手。

"中衣还穿在身上。"

任森不语,侧过身,抱住任何方,猛然向他吻过去。不同于以往的试探,这回毫无迟疑。任何方一边回吻,一边摸索榻边两人惯用的膏泥。两人温热的呼吸里都带了些酒气,一股香气微甜,一股却十分浓烈,很快纠缠成一股。

*** ***

这一年对于任何方而言,诸事顺心。两世所求,失而复得。骥庄上下,根基已定。所谓人逢喜事,莫过如此。若定要说是有何不顺,那便是任森有些纵欲了。

礼尚往来里,眨眼便是元宵。任鑫经手的擂台,气派又结实。任何方在下头看了一会,摸摸自己易的容,飞了上去。

任何方虽不曾使用师门轻功,动作却自有过人的利落美妙,加上他特地穿了一袭锦衣,佩了一条镶金软剑,脚踏青云靴,顶冠白玉簪,年纪不大,面容清俊,顿时招徕众人一片喝彩。

立时又个黝黑汉子,忍耐不住,大喝一声,也跳了上去。

任何方纯粹玩闹,他此生擂台走过路过看过的,倒是不少,跳上去的,却是头一回。用一成不到的师门心法,再辅以一套最简单不过的剑法,转眼便打发了两个不上台面的,玩得真是开心。正角儿都不会在这时便上来,他自觉身子酸痛尚可忍耐,心道再一会会,再玩几个就好。

然而下一个人,却远远出乎意料。

"森?"任何方眼看着任森一步步踏上擂台,好久不成言语。

任森不答,面沉如水,垂眼盯着地上,拔了剑,斜斜指向任何方足下,竟是江湖上邀招的礼数。

任何方盯着他半晌,搭在腰上软剑处的手指松了紧,紧了松,到底垂回身侧,一扁嘴,转身跳下台去。

台下一片倒彩。

任森不曾料到竟是这个结果,一愣,抬眼寻他身影,任何方却已经没入人群,倏然不见。

却有一袭白衣落上擂台,正是任骉,气急败坏道,"公子不过喜欢热闹了些,又不是没分寸的,你犯得着那般小心眼,拿剑指着他么?!"

任森心中一惊,即刻觉察前前后后诸多不对。他之前不过不敢深究,加上两人都是诸事繁复,才会误了半月有余。听得此话,顿时恍然,待去寻任何方,却被任骉拔剑拦住,耳边闻得传音入密,"莫坏了公子的布置,你我久不得切磋,今日便好好较量一场罢!"

*** ***

任森和任骉的确久未过招,两人同门所出,均是一等一的武艺,顿时剑光一片,人影如风,台下一干人看得瞠目结舌,暗叹--乖乖,这才是真家伙......怪不得那些马贼都改行吃素了!

任森无心恋战,有意败退,任骉轻笑道,"所谓关心则乱。"

任森面上一赧,出招顿时快了两三分,与任骉打成平手。只是他毕竟伤愈未久,所谓不进则退,加上任骉本就在武艺上头分外用心,渐渐略呈下风。

那一边,他们两人在擂台上过招。

这一边,任何方避开一干人等,回了房内,换下装束,郁郁出了后门,在山腰上闲逛。他何等伶俐,刚才之事,再一数任森反常的日子,如何能不知那人想的什么。只是那人与他而言却是豆腐上落了灰--打不得拍不得,所以只好一人生闷气。

"公子。"

"嗯?"任何方看着任鑫拎了一对酒过来,微露疑惑。

"公子还记得,当初买我们回来,花了多少银子吗?"

"......"任何方不明所以,按按太阳穴,一时颇有些无力,"那契,都已经烧了。"

"十五个人,连带衣帽物什,不足百两。说真的,我也有些糊涂了,约摸四五六两罢。"任鑫递过一坛,拍开自己的,喝了一口,神色迷惘恍远了一瞬,"要说谁还记得,大概,阿赑会。"

"他也算得上天生过目不忘了。"任何方不由好笑,"尤其金银财帛,稀世珍玩。"

"森弟,应该也会罢。"任鑫挑了条树根坐下,道。

任何方捧坛的手蓦然顿住。

"他以前,姓常,名,不甚清楚,打进府便是老六老六地唤了,家里族里的排行罢。"

任何方就了口酒,脸上背光,看不清神色。

"他原先有个小弟,约摸二十年前,南边春涝,没了爹娘,又饿又病的......他便是为他弟弟卖的身。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哪里认得什么字,知道什么......按了手印,死契......只值得两吊五十文。"

任何方依旧沉默,手指一下下击着酒坛,忽然猛然一大口。

"那小娃拖了半年,到得冬天终究没挨过去......府里倒也算比外头好些,打骂渐渐惯了,吃饱总是有的。"

"后来?"

"后来......"任鑫语气忽然轻快起来,"后来便是连坐,苦头还没吃多少,就教公子领走了。"

"......"任何方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

"公子。"

"怎么?"

"森弟怕是会记得一辈子。"

"哦。"任何方应了,慢慢品了一口,良久轻声道,"记得,就记得罢。"

任鑫靠到身后大树上,"他们两个,差不多已过完招了。"

任何方闻言,静默了会,仰头倾酒,饮完,一抹嘴,甩手将坛摔到一旁,道了句,"多谢。"

咬咬牙,又叹了一声,飞身而去。

任鑫淡淡一笑,笑容倏然而没,含了一口,兀自坐着,不再说话。

*** ***

任何方回了擂台,只看到任骉一人在上头,立时折去起居小院,却不见人影。想想再出去找,难免两人走岔了,此时着人搜寻又颇为不便,于是干脆在房里等。

任森的确在到处找人,庄里庄外,山上山下,遍寻不着,越来越慌。跟在任何方身边这些年,先是廖君盘,后是白袤开,任何方都断得干脆决绝,任森如何能不担忧。待到夜幕初降,任森仰面望天,合眼无声长叹。

慢慢踱回院中,却看到灯火通明,那人正在窗下翻书,一时怔愣,木然立在一旁。

任何方看他面有疲色,替他倒了杯茶。

任森见壶中残茶业已不多,明白任何方原来一直在这里等,略有所安。

任何方只觉他情绪低落,又想到之前的事,知道有些话不说,只会两人自苦,看着他喝了几口,道,"你......跟了我,此生便无妻无妾,无子无孙,会后悔么?"

任森暗道你竟明知故问,说得出这种话来,加上之前所虑,心沉沉落下去,微微摇头。

却只觉牵得胸中剧痛。

任何方心安,抱住他,拥吻间挪向榻边,一边解着两人衣裳,一边轻声一字一字定定道,"我亦不悔。"

任森听得明白,一时却有些想不明白,"你......"

"嗯。"任何方重重点头,不小心将下巴磕到任森肩胛骨上,于是伸手去揉,一侧头,却见任森耳际侧面,眉宇间并无喜色,不由怪道,"不高兴么?"

"世间繁华无边,亦有风华绝代,不可尽数,公子......"任森仰头由着他亲吻,说得貌似洒脱,到底忐忑失落,心里掠过这半月多的惶惶,兼带了几分赌气试探,那公子两字更是陌生艰涩,"你过了年,也才一十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