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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狼记(70)

任何方没有说什么,朝后靠了车壁合目养神,搁在任森腿骨上的手却没有挪开。

任森觉得那里一块皮肤热热烫烫起来,他拿不准任何方是不是在用真气,马车微微的晃悠里,犹豫之间,终究没有开口问,也一样静坐了,目光却是落在任何方身上,最后驻在自己腿上的那手上。

依旧有力,手指劲长。

皮肤间未添细伤,想来这半年应该不曾困顿度日。

那就好。

只是,他的公子,什么时候改用左手诊脉了?

××× ×××

出了远门的两拨七个大镖师不在,姓任的另九个齐齐聚了,还有廖家兄弟和淳于苍都赶了回来,算来这中秋也是热闹的。

任森大难不死,兄弟几个自然宽慰激动。加上他们的公子发了话,内外伤疾都是无碍的,这人,也就算得安安好好,没有折损了,更是分外高兴。他们彼此平日难得碰头聚全,眼下拼酒的劝酒的,将这半年里头各自做的好事拿来献丑助兴的,劲头也就免不了高了。

任何方静静坐在圆桌旁,啜着杯中酒,慢慢用菜,看着他们闹,静笑不语。凡有敬酒,来者不拒。不过他们都知道任何方的千杯不倒,哪里肯多多浪费自己的酒量。于是任何方大多时候,总有空闲。早上忽然就这么遇到了原本以为再也看不到的人,太巧太幸运,让他不敢信。明明人就在面前,却仍旧怕一闪神,便是虚妄一场,目光便常常落在任森那,有些移不开。

任森虽也该被灌,却仍算带伤在身,这酒帐只好往后再算了。剩下便是廖家两个,以及淳于苍了。兄弟自然要一致对外,待放倒了这三个,彼此间再来一决高下。

淳于苍浅色的眸里含了笑意,猜拳互敬,一一笑纳。他生平头一次和一大群人自在喝酒,于他而言,就算烂醉,也无妨。

廖广峻早年这般的场合不是没见过,尚游刃有余。廖君盘性子开阔,接杯爽朗,奈何酒量浅浅,没有多久,已经趴那里呼噜了。

任森看看一旁趴到的廖君盘,不由去看任何方神色,却正撞上他的公子温温和和看着他,心里一慌,猛然别开眼,一口把手里那杯干了。一旁任鑫回头见了,念着他不宜多喝,把瓜果盘子朝任森面前移了移。任森无意识地拈了个,送到嘴里才知是颗葡萄。低头一看,盘里葡萄,金桔,柑橘,还有......西瓜。

忽而就想起上午任何方对着老大一块西瓜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有一路上被马车颠出来的那些低低轻轻的嗝儿。

他记得,任何方跳上跳下,一共寻了六次方便。

月明风轻,酒醇宴好,周遭兄弟们热热闹闹的敬酒往来里,任森忍不住就勾唇笑起来。

水清月明香烛淡 四

酒醉人散时,早已过中宵。

任何方的报信一到,任鑫出门接人之外,这边任骉也吩咐了仆下整出住处。摆着外头几处现成的不用,硬是在任何方住的院子里腾了间屋子出来。这院子虽不小,不过原本就有他和任鑫两个跟在身边打理庄内事的,也住着,故而剩下的屋子俱不大,腾的那间倒是干净朝阳,架了地板,而且......

不知巧合还是有意,就挨着任何方平常起居的卧室书房小厅那三间。

任森跟着任骉走到房门口,扫了眼院子布局,看着任骉足足有半晌。

任骉大大方方任他打量。

任森脸上忽然就挂不住了,莫名其妙心虚起来,揭帘进了屋子,摔上了门。

说是摔,"砰"的一声却不重。任骉低低轻笑几声,而后自顾自去歇了。

屋里,任森背靠门板,脸上的热度蔓延开去,连到了腿上伤处一路被温热的掌心熨贴的那里,整个人就有些虚虚软软了。

他这边刚刚洗漱宽衣,正要吹了灯将歇,却有人扣门。

任森手上一抖,刚刚绞干净待晾的巾子无声无息滑到了盆中水里。

那敲门声三下,间隔均匀,力道适中之外,夜半之故,收敛了,有些偏小。

在半山宁静的夜里清晰笃定。

隔了会,不见有人应声,门外的人转身走了。没有几步,轻轻咦了声,顿住,往旁边侧窗那边走了几步,又拐了回来。

接着便又是匀称的三声。

却是见了灯火,知道里头的还没有躺下入眠。

屋内地板平坦,任森走到门边没废什么事,倒是开门前踟躇了好一番。他功力折损之下,这般静的夜,这般的近的距离,又是念念不忘挂在心里的那个人的足音,怎么也不致于听不出来。

门轴轻轻吱呀了一长声,任何方已洗漱完,束发垂在脑后,睡衣披了件外袍,赤足踩了双圆头拖鞋,微仰了面,正和任森四目相交。

倒是任森,对着尚比自己矮了几寸的任何方,忽然就溜开了眼。

"推了脉,再歇罢。"

××× ×××

只着内衫,乃至赤裸相对。在榻上过脉,或者泡在热烫的药汤里怯毒过脉,以往,自己或者兄弟们,都不是没遇到过看到过......

任森吞了任何方递给他的药丸,低头看看床边那双比任何方的足大了不少的,圆圆的厚厚暖暖的拖鞋,又偷眼看看穿了及小腿的系腰睡衣,赤脚踩了褥子,弯腰到自己身后盘坐了的任何方,却怎么也挥不去那分不同寻常的不安。

任何方喜欢简单好用的东西,那些东西比起一般公子家的用度,少了精致华丽,冼练之外,甚至有些稚气。任森以前不是没有看惯,只是眼下......

好在不致于心乱到内息逆走。

凝神静息里,身后的人运功,而后一掌递过来。

真气所到之处,热热的麻,渗透的痛。毒蚀劳损了的筋脉一点点恢复,溃散的真气一丝丝凝聚。

任何方心法有所突破,旧毒尽去的事,任鑫任骉自然和任森说了。一周天比一周天顺畅的循环里,任森没有去想自己过去几个月里吃的苦头,心心念念的是这世上从此更难有人欺得了负得了他公子,唇角再次勾起了抹笑意。

他身后的任何方看不到,只是估摸着,多留了成真气在任森丹田里。同门所出,纳化不难,也不易察觉。这般,每次都多留些,任森也就好得快些。

至于自己么,多找点时间练功也就回来了。

而后两人各自打坐,运功平息。

任何方收功早,睁了眼,便倚在背后床栏上,静看任森在灯下的背影。

--是真的人,的的确确就在面前的人。

任何方长长吐了口气,看看自己的右手。

已经基本稳当了。

任森收气吐息,喜于自己重新开始通畅的筋脉,以及恢复了好几成的内力,又忽然想起身后还有个人在。

那人洗漱了穿着睡衣赤脚拖着鞋过来的。

这个样子......

--分明一开始就打算留下来了。

起初不安的缘故此时揭开,任森只觉一股热气,一阵燥热,对着豆灯,怎么也不敢就这么回过头去。

心神一慌乱间,不知怎么,任森起身下榻去。

袖子却被任何方轻轻拽住了,耳听得身后的人困惑道,"你做什么?"

任森忙乱间自问,也不知要去做什么。舌尖却先一步胡乱找了个理由,"熄、熄灯。"

任何方闻言心里一痛。

他们这般的修为,近在床前桌上的豆灯,何须过去拈灭。弹指劲风所及,随手一根落发为针,当暗器打过去,都能代劳。只是原来,刚才推真气之前,这离散的半年里,任森的伤已经到了无法再如此偷懒的地步。

当下任何方轻轻扯回任森,一边直身跪坐起来,弹指击气之间,豆灯"噗"一声灭去。而后从后面扣了任森的肩,拥了他,埋头在他肩上,闷闷道,"不用。"

任森听出任何方声音里低落沮丧,幡然醒悟刚才答了什么,暗骂自己糊涂。他却是想到另一边去了。自己什么不好说,这般烂的借口,不是摆明了,对下面的事,不情不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