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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归长安去(51)+番外

如此,倒也不算是毁了这幅画了。

他见到玉坠子上的字,知晓了冰山一角,由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越是想知道她的底细。她来路不明,原本不该留在府中,但母亲权当她是神仙显灵,笼络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去刨根问底。

可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他遣人去查她的身份,又指派了人暗中盯着她平时的作为。她能用东兰墨米喂鸽子,一定非富即贵,绝不会生在穷苦人家。这样的人,找起来应当容易。

但一月,两月过去,他却始终没有查出她的底细。

此人好像真的是凭空出现,没有过去的一般。

底细是没有查到,他却习惯了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探子报上来的大多大同小异,她每日不是在陪母亲抄佛经便是在替他配药,偶尔也会弹琴,但他总是错过,未曾亲耳听过。

他听着这些生硬的汇报也觉得无趣,有时路过她的院落,竟也有些像亲眼看一看。她的性子其实算是寡冷,可却愿意一日日陪母亲抄佛经,竟也是信佛不成?她行事颇有男子气,连字迹都那样俊逸,弹出的琴音又该是什么样子的?

这些疑问如风中闲云,在心中短暂地漂浮一阵,一吹便散了。

但久而久之,他竟也有了兴致,抱了一卷画轴踏入了她的院子。

凑巧,她也在作画。高大的槐树为她遮阴,阳光自树叶间隙斑斑点点落在桌案上,也洒在她白皙清透的脸颊上,“山月”从树枝间飞过,偶尔落在她的手边。苏昱躲在树后,并未刻意隐藏,粗壮的树干却正好遮住了他的身形。

眼前画面本该静好,可却坏在她的画作。他看得出来她没学过作画,画技十分拙劣,笔下的一只鸽子化得徒剩个鸟的形状,至于是什么品种,一概分辨不出。

谢绫蘸着墨,警觉地听到树后的一声浅笑。那样轻,笑意却是实打实的,不为嘲笑她,只为忍俊不禁。

她发现了他偷看,一对好看的眉又纠结在了一起。

苏昱本就不是故意窥视,见她发现了他,便也大方从树影下步出,将手里的画轴双手呈给她:“上一回得你题字,此画便赠与你罢。”

谢绫眉心蹙得更深。她与他少有交际,更不用说亲密到给他的画题字。若真要说是有,便唯有她故意毁画的那一次。

将信将疑地展开画轴,果然正中偏上的地方,是她写的“山月”二字。他将山水改成了山涧图,幽月当空,字下横出一道枝桠,上头停了只栩栩如生的小鸽子,白羽红喙,正是“山月”。

出乎他的意料,谢绫这回没以为他在羞辱她,反而展开一张干净的宣纸,用画笔在上头添了两个字,举给他看:“教我。”

苏昱有些诧异,特意从她手中接过画笔,又像画又像写字,涂抹出两个字来:“何故?”

他竟在陪她一起写字。

如此,谢绫对他的态度倒有些改观,诚诚恳恳地写:“我想学些女儿家的东西。”师父从未教过她这些,似乎非常不想把她养成个姑娘家。可越是这样,她反倒对这些东西有兴趣,这些时日闷在这府中实在无趣,她闲不住,便想学些东西,这样师父找到她时,她也不算没有长进。

苏昱看清了她写的字,掩口轻咳一声。她以为作画是女儿家的东西,莫不是笑他女子气?他不再动笔,仅是摇头道:“为什么不学女工?”

谢绫毫不犹豫地写下两个字:“无聊。”

苏昱信口建议:“那便学跳舞罢。”

他本当谢绫会拒绝,没想到她眼中的光泽闪了闪,竟落笔写道:“好。”

她要学跳舞,他自然是教不了了。

苏昱从燕都最有名的歌舞坊里请来两个头牌,去教她跳舞。她见过这几个老师之后点了头,只给他写道:“衣裳。”

他理解了好一阵,才知道她是想购置一套跳舞用的衣裳。可她要他一个男子去买轻纱罗裙,像什么话?

但建议是他提的,他只好负责到底。向底下的婢女吩咐下去,很快就传到了娴妃的耳朵里。她这个儿子清心寡欲,在朝政上当个闲云野鹤,在女色上也无甚兴趣,近来却突然频频出入烟花巷陌。

娴妃很是震惊,找他语重心长地说了不少话,什么“虽流落异国,依旧不能染上这纨绔习气”,什么“你年岁渐长,也该正正经经娶一房妻室了”。

逼得苏昱只好以身体不适为借口,逃去了谢绫那里。反正她是他的大夫,到她那里,娴妃也不容置喙。

谢绫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彻彻底底地置身事外。只是她近来总要跟着舞姬学跳舞,有他一个男子在旁边她总觉得很不自在,几次三番想赶他出去。

苏昱别的不成,耍无赖倒很在行。谢绫总觉得他整天憋了一肚子坏水,竟能想出这样一个主意——他在庭前放了个屏风,谢绫和两个舞姬在后头,他坐在前头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说是检验她的学习成果。反正屏风后看不见脸,她们三人的身形都差不多,若是她哪一日学有大成,混在两个舞姬中间分辨不出哪个是她了,便算是她出师了。

谢绫有苦说不出,两个舞姬是他花银子请来的,自然对他唯命是从。

日子便这样一日日地耗过去,他理直气壮地成了她院中的常客,偶尔甚至为她鼓弦。娴妃听到府中的丝竹声,一开始还苦心麻婆地劝,后来时常连他的人影都抓不到,又是伤心又是气怒,道是对不起列祖列宗,转身又去寒山寺上香去了。

苏昱乐得清闲,饶有兴致地目睹她从手脚笨拙,一直到后来果真学有所成,与两个舞姬跳得不分伯仲了,真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屏风后头,她的身影终于能够以假乱真,连伺候他的婢女都拍手称道:“果然是分辨不出来了!”

苏昱只是淡淡饮一口茶水,缄默不语,心跳却像是做贼心虚一般忽然乱了。为什么他……总是能一眼认出她来。

第44章

时值楚太后仙逝,大楚发了国丧,臣民缟素,禁宴乐婚嫁。

太后是苏昱的皇祖母,于情于理应当回国奔丧。燕国国君特赦半月,准他归国戴孝,以示友好,但依旧把娴妃留在了燕国都城。

他离不得谢绫,两人便一同踏上了归国之路。

他从来没有争过什么,只是因为顶着皇子的身份,所以被人防备,乃至被人毒害。娴妃柔弱善良,又没有过硬的出身,这样的女子在宫中也许能得一时宠爱,却终究不长久,如今母子被人算计,流落异乡,也没有门路扳回一城。

谢绫与他同乘一辆马车,看着他的自在神情,竟有些出神。身为被父君放弃的皇子,连回国奔丧,母亲都要被扣押在异国作人质。这样的命运换在谁的身上,都足够悲歌愤慨,他却处之泰然,看不出一丝忧戚神色。

如此没有野心,难怪会沦落到今日的境地。

苏昱本在闭目养神,睁眼时看她皱着眉瞧着他,问道:“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