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妙手兰花(名盗雪凤凰一)(8)

庄门口那人长笑一声,身形如柳叶轻飘,斜斜飞至,瞬息到她眼前。凤凰儿料他就是庄主谈千里,明知故问,扬头喝道:“江陵凤凰儿在此,你是何人?”

谈千里森然道:“你曾伤我表兄一臂,莫非记不清了?”

凤凰儿被问懵了,使劲一想,方记起杜得峰这桩事来,冷笑道:“原来是为姓杜的报仇来了。”

谈千里摇头,斜睨她一眼:“他自找苦吃,怪不得别人。可有人小小年纪,气焰嚣张,我非要教训她不可!”

凤凰儿这才明白她竟已树大招风,当下也不知是喜是忧,来不及自得,抱臂冷眼以对。她这动作看似无意,其实暗含老爹“金雷夺命拳”的起手式,那套武功经她数年来的左哄右骗,早已向镖师们学了来。

“想教训本帮主,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她的豪言刚毕,谈千里哈哈一笑,已然抽刀。

他的刀遥遥一指,便似点染了一池萍碎,气劲立即波及凤凰儿。她顿觉动弹不得,周身被凌厉刀气锁住,无论向哪个方向躲闪,那刀都会一劈而至,迅捷无情。不动,又会如笼中鸟任由宰割。

凤凰儿骇然拔地,哪顾得上施展拳法,仗着轻功,瞅准微小的空档穿缝而过,像漏网之鱼。残留的刀劲依旧牵扯不去,迫得她浑身难受,仿佛无数芒刺在身上拂过。她这时才心虚地想到没有称手的兵器,如何抵挡这逼人刀意?

谈千里悠然再挥一刀,抚琴焚香,也不过如此优雅。凤凰儿压根不能把这书生模样的人和当年粗俗不堪的杜得峰相提并论。她不敢小觑,又不能用拳头抵他刀锋,唯有见缝插针,凭轻功腾挪跳跃。

算了。打不过。二十多招后,凤凰儿恼火地想,就算能打过,他手下那些大汉堆成山也似,稍有理智就知道无法闯过去救人。这回是失算了,应当计划周详再一击而中,偷袭啊用计啊暗算什么的,光明正大只能以卵击石。

背脊火烫,如鲤鱼跃起,她吃痛闪开数丈。见谈千里欲趁势追击,连忙用手一止:

“你到底想怎样?”真痛,背上不知伤得如何,这家伙也不懂怜香惜玉。

“我要你在江陵游街三日,负荆请罪,自书己过。”谈千里像吟诗,表情自得。

凤凰儿大怒:“姑奶奶我何罪之有?”说话不由呛人,且高调,拼了满身伤痕又何如,总不能没来由被人污辱。她临到关键,胆气徒然一壮,吸了口气揉身再上。既不可力敌,暗暗取了得意的胡椒球扣在手心。

“臭丫头……”谈千里刚张嘴骂了一句,已觉不对,嘴里钻进一堆粉末,细如沙、呛似灰,要命的是入口即化,一股子麻辣辛味陡然窜出,烧得舌头着了火,无法言语。“呸呸呸呸!”顾不上仪态,他不得不像个吐泡的蛤蟆,恨不得一嘴的牙都吐出来洗个清爽。

凤凰儿正看得好笑,冷不防谈千里敛了狼狈,一刀横空击来。他心存恨意,刀势决绝,毫不留情。凤凰儿的笑容僵在嘴角,躲得好不辛苦,姿势成了狗刨羊滚,勉强闪过。

谈千里的刀急促奔来,像夏日一场忽然而至的暴雨,攻势不绝,不容喘息。凤凰儿飘摇来去,成了风雨中的劲草, 险险求生。若非仗着幼时筑下的内功底子,使身子水般随形、丝般柔韧,早躲不过这一波急过一波的惊涛骇浪。

凤凰儿憋足气,劈啪扭头、伸手、闪腰、踢腿,千方百计避过攻势,怎奈总慢半拍,平添数道小伤。她依然不屈不挠,咬了牙死死抗住。青丝渐乱,汗涔涔直下。

谈千里的刀渐渐迟疑。在这样一个倔强丫头面前,他忽然在想,即便强迫她低头认输,他又能得到什么。看她爹霍四海成为手下败将,俯首称臣,确是兴味盎然,那便是昭示天下,他一身功夫可在江湖立足。然,这小毛丫头,胜亦无趣,还落个以大欺小之名。

江陵空空帮、四海镖局。他为何被一战成名的念头迷惑,挑了这么个对手。论财势,独行山庄偌大田产,岂会贪那些镖银。论武功,荆襄一带尚有其他高手,何必图省事找上最近的这家。

如此一想,没多大斗志继续打下去。他的刀虽慢了,凤凰儿却是强弩之末,那一刀,在她眼里竟比刹那更快,措手不及。

凤凰儿忽觉腰间一紧,似乎被鞭子缠紧,人竟飞上半空。“啊——”的一声尖叫刺破长夜。魂分明还在地上,却悬空着无力可借,像断线风筝悠悠荡荡。凤凰儿一面叫,一面发觉竟脱了谈千里的刀势,心中大喜,就势空翻,落在三丈开外。再一看,鞭子如蛇遁去,仿佛错觉,左右皆不见有人相助。

谈千里脸色转白,那使鞭人行动之快,超乎他想象,以致根本看不清对方容貌。兔起鹘落间,分毫不差地穿过他刀势最弱点,救走凤凰儿。极目所见,他手下的大汉一个个泥塑般站立,全数中招。而他,甚至无法感应对方身在何处,不由凉气透心,清醒过来。

凤凰儿胆大包天,一见他走神,立即劈掌打去,不忘拼上最后气力。谈千里闷哼一记,刀光转过,飞速朝她划去。

刀,就要贴上她的手,眼见一只玉掌不保。

谈千里微微犹疑,念头刚动,握刀的手如冰封,一下没了知觉。再看,佩刀清脆地落在地上,安分伏帖。

“何方高人在此?”谈千里魂魄皆忘,失神叫道。凤凰儿惊喜交加往两旁看去,见没人阻拦,存了救人之心,一言不发往庄内奔去。

谈千里愤然跟上,伸长了手去抓她后背:“不许走——”

晨光中,他的手穿过暗处,穿过空隙,就要触及她伤口叠加的背脊。

一鞭打来。这回,他看得清清楚楚,那鞭上每一根细微的刺,如咬人的齿,轻吻他的手。他硬生生站定。正像凤凰儿意识到无法击败他一样,他明白,再多十个他,也绝非这神秘人的对手。

他忽然笑了,在这种关头,不能失了风度,不卑不亢地朝虚无中拱手:“在下心服口服,请高人出来一见。”

凤凰儿本已奔进庄内游廊,听到这话,好奇停下,和他一起东张西望。

一个貌不惊人的老头,弯腰走出,眼小如豆,不胖不瘦,只一缕胡子勉强扯得上仙风道骨。谈千里一怔,未曾说话,那老头悠悠坐在游廊的扶手上,朝他招手道:“小子,是打是和?”

谈千里右脚迈起,想踏前一步,谁料脚酸麻如有针刺,不敢再动。只得恭恪欠身,叹服道:“小人打不过,甘愿认输。”

老头点头:“好。你不过争一时意气,放人罢。”

谈千里道:“是。”瞥了凤凰儿一眼。他确与她无甚冤仇,表兄虽因她而残,到底咎由自取。他只是听说这丫头在江陵的风光,又见四海镖局人称“动不得”,起了好胜之心。

老头拍拍手,跳下扶手:“好啦,两下罢战,没我的事儿啦。”

“不能饶他!”凤凰儿惊呼,“他是杜得峰的兄弟,必不是好人!”

老头微笑:“他并无恶迹,在本镇是个地主,与他的表兄不同。”凤凰儿嘴里咕噜,老头道:“你站着不走?不去救你爹?”

凤凰儿点头应了:“可你不许走,我还要回来拜你为师。”老头笑笑,不置可否。凤凰儿边往外走,边回头道:“说好了哦,不许走,我马上回来!”

老头待他走后,看着垂头丧气的谈千里道:“你既不想再打,我也走了。”

谈千里原本已心灰意冷,可刚刚凤凰儿的一句话提点了他,忙道:“求前辈收我为徒!谈某从此改邪归正,绝不作伤天害理之事!”扑通跪倒在地。

老头身形一动,已在他身后,淡淡地道:“改邪归正?你做事尚不算邪,改什么?况我不收徒弟。”

谈千里微一思索,恳切道:“小人这就散尽家财,跟前辈周游四海,绝不贪恋人间富贵权势。求前辈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