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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之神都龙王(出书版)(14)

王伏胜抚掌叹道:“侍郎可知今次为何会患病?”

上官仪悚然:“你说什么?”

“自从忠太子被废,我服侍弘太子,原以为皇后会放过我等。”王伏胜走近上官仪,凑在他耳边密密低语,“没想到她竟然密令郭行真厌胜作法,要除去大人。”

上官仪两眼怒睁,气得说不出话。

“我亲眼看见大人的名讳被写在一张桃符上,被她镇住。是否有别处,写了别的名字,不可得知。”后面这句,说得很是诛心。

“这是死罪。”上官仪轻轻吐出这句话,又是兴奋,又是惊慌,血红的脸上骤降下一片苍白,仿佛索命的恶鬼。

“是,你说该如何处置?”

“此事必须禀告陛下。”

“可是宫中人多眼杂,万一走漏风声,让郭行真察觉,藏起厌胜之物,你我就是诬告了。”王伏胜的声音极低极轻,诡异得像是梦中的絮语。他的手不自觉颤抖,捏死他比对付上官仪更容易,武后只需一个不顺眼,就能让他跌落尘埃。

想要自保,先下手为强。王伏胜已经看出帝后间隐藏的矛盾,一旦武后掌握更多权势,他们这些旧太子的人,哪里还有活路?挑动上官仪去斗武后,他可以藏在深处,提前消除隐患。

他心下盘算,此事有八分把握,因此放心说与上官仪听。

上官仪低头想了片刻,断然道:“陛下此时仍在东宫,你回去复旨前,先去查看郭行真的住处,他此时必在御前,无人打扰你。等查明东西确在那里,直接禀告陛下,陛下最恨厌胜,必定当场派侍卫搜查,我再入宫,为他添一把柴。”他握住王伏胜的手,“多谢公公救我!上官仪谨记在心,绝不敢忘。”

“大人言重。”王伏胜畅快地笑道,与上官仪结下这份情谊,日后必有回报,“但求与大人共进退。”

上官仪弄明病因,想到郭行真离死期不远,武后倒台指日可待,一时神清气爽,邀王伏胜他日来家中宴饮,两人殷殷告别。

王伏胜回到东宫,皇帝果然仍在。他先偷摸去了郭行真居处,看到两个童子守着屋子,他大摇大摆走去,寻理由支开两人,而后往内偷看一眼。桃符的一角原封不动从梁上露出,王伏胜暗自窃喜,返回崇教殿复旨。

“上官侍郎蒙圣眷恩宠,病情大有起色,已能下床行走。”

皇帝大笑:“好,好!”王伏胜偷偷抬眼,郭行真正在太子身后站着。

“上官侍郎说,他梦见天医星托梦,今次病重乃是……乃是……臣不敢说。”王伏胜跪倒在地,叩头不止。

郭行真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王伏胜凝视他的双脚,发觉微微在抖动。

“你说,恕你无罪。”

“天医星称有人在东宫行厌胜之术,诅咒上官侍郎。”

李弘大惊,当即伏倒在地,许敬宗也战栗跪倒。郭行真颓然跪下,脸色雪白如霜。

皇帝茫然一怔,旋即大怒,指了王伏胜,忽然长吸一口气,道:“好,即刻搜查东宫。许敬宗,你看好所有人不得擅动,否则,朕唯你是问!太子原地候旨。王伏胜,随我回蓬莱宫。”

皇帝在震怒中返回蓬莱宫紫宸殿,又宣上官仪入宫。

东宫中,太子惶惶不安,郭行真黯然朝太子一拜,许敬宗顿时明白,顿足道:“罢了,罢了!”他扫视门外侍卫一眼,低声说道,“必须尽快通传皇后,不然,恐有他变。”

太子知道轻重,点了点头。许敬宗咬牙出门,与一名侍卫低语良久,那人悄然出了东宫。

紫宸殿内,皇帝独坐在宝座上,冷然对着王伏胜。

王伏胜心中后怕,暗暗抬头觑看皇帝的神情,凝神分辨喜怒。皇帝默然半晌,问道:“你在崇教殿说的话,是上官仪教你的吗?”

“不敢!”王伏胜连连叩头,“臣死罪!臣是亲眼见郭行真作法,不得不报。”

“借上官仪的名头,你以为朕听不出来?”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王伏胜两股战栗,深深拜伏。

皇帝很满意,他找回了至尊的感觉,洞察于微,善解人心。他一眼看破其中权力的纠葛与阴暗,这深宫里人人在抢夺,谁都怕一不留神,只剩下残羹冷炙。他斗了前半辈子,终于想歇歇了,却不甘心放手。

媚娘,你的手伸得太长了!皇帝想到郭行真的相貌,突然起了厌恶。他笃信发现了真相,此事绝对与皇后有关,这是一个契机。她在做他最痛恨的事,就该允许他发威,允许他用皇权去惩罚她。

“你细细说来,郭行真做了什么?”

王伏胜不敢怠慢,绘声绘色地描述郭行真如何诅咒,仿佛亲眼目睹。他深知一个好故事的重要性,接下来只需郭行真的寝室里,有那块桃符就够了。

来自东宫的调查结果,比上官仪更早到了紫宸殿。皇帝嫌恶地望着王伏胜挑开血污的桃符,露出里面上官仪的名讳和生辰八字,武后的那枚宝玺似乎沾染了血腥,被弃在冰冷的殿砖上。

听到这是唯一寻获的厌胜物,皇帝舒出一口气。她毕竟不想害他,想到两人间仍有夫妻情分,他稍许有些安慰。

“郭行真交代了吗?”

“回陛下,他说悉数是他一人所为,与皇后无涉。”金吾将军答道。

皇帝凝视地上的宝玺,她用名字镇住上官仪,其实,真正想镇的,是这李唐江山!

这时上官仪见驾,金吾将军退去。

上官仪面上有种妖异的嫣红,他看也不看地上的厌胜物,行礼后昂首而立,气色好了不少。皇帝镇定下来,给他赐了座,默然不语。

上官仪也不多话,与皇帝相对静坐,王伏胜依旧跪倒在地,心如鹿撞。

“朕欠你一个交代。”皇帝沉痛说道。

上官仪连忙跪下,皇帝扶他起来,淡淡地道:“妇人弄权于后宫,终是不妥!”他的感慨来得那般无力,像是在诉说一个烦恼,多年夫妻,他给她的已经太多。

上官仪手心发汗,成与不成在此一举。武后连厌胜术都用上了,可见对他嫉恨已极,到她盘踞高位掌管社稷的一天,哪有他的命在?

一咬牙,上官仪对皇帝道:“皇后专权自恣,有违国体,理当废黜!”

皇帝一惊,灯花爆裂开来。

要废黜她吗?他心底浮起武后的纤纤身影,不知何时,成了滚烫的铁,他已把握不住这把刀。

“陛下若不做决断,只怕来日,政事皆毁于妇人之手。”上官仪咄咄紧逼。

王伏胜跪拜的身躯禁不住颤抖起来,上官仪冷冷瞥他一眼,挥手让他退下。皇帝完全没留意王伏胜的离去,他脑中诸念纷呈,心心念念想着武后。

她的媚,她的好,她的狠戾,她的骄傲。他发觉,她越是靠近宝座,他越是嫉妒。她行事杀伐果断,比他更像男人,更像帝王。她眼里,隐藏着睥睨天下的气概,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这种气度,他见过,那是千古一帝,他的父亲,太宗皇帝。

皇帝知道自己在惧怕,怕武后终有一日,如凤凰涅槃,无可匹敌。

“请陛下立刻下诏,废黜皇后!”上官仪看出他的犹疑,狠心说道。走上这条路,就没得回头,不成功即成仁。

皇帝喃喃地道:“好,拟草诏。”他恍惚地说出这句话,浑然忘了废一个皇后会经历多少波折、多少阻碍,各方势力又会如何博弈,武后会如何反扑。他只想挣扎一下,如初学游水的人对水的抗拒,他本能地害怕武后对朝政的掌控。

上官仪大喜,连忙备好笔墨,滔滔不绝地写起来。他一向代皇帝拟诏,熟门熟路,今次写废后的诏书,更如黄河之水倒悬,一发而不可收。不一会儿,他洋洋洒洒写了上千言,自觉作了一篇锦绣文章,不由摇头晃脑读了起来。

皇帝听了几句,上官仪词藻华丽,言语极为刻薄,叹气道:“罢了,你重新写过,不要……写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