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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心【1-6部】(出书版)(189)

那时候独孤家荣耀显赫,在八大柱国家,仅次于宇文家族,谁都认为他攀上了高枝。

可随后独孤信就死了——被宇文护逼死。

宇文护虽说心狠手辣,但独孤家族在关中毕竟根深蒂固,和八大柱国家均有联系,宇文护若是将独孤家族连根拔起,只怕其余几大柱国人人自危,关中政权转瞬就要陷入混乱。

因此宇文护似网开一面,并未再对独孤家下手,可显然只要宇文护在的一天,独孤家的人就不会得到重用。

不但独孤家族的人得不到重用,和独孤家有关系的也不行!

杨坚是独孤家的女婿,因此所有本来有些嫉妒他的人,转瞬同情他,认为他不是攀上高枝,而是掉入了地狱。可杨坚宠辱不惊,闭门不出。

偶尔传出来的消息,不过是他闭门念念佛经。

可就是这个一直闭门念佛经的人,后来还是得到宇文护的启用,却在宇文护死的时候,没有震惊,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任何意外,他甚至还向引发宇文护之死的仇敌孙思邈打了个招呼,叫他一声师兄?

日照虽不是绝顶聪明,但也明白了什么,嗄声道:“普六茹坚,你竟敢勾结外人,刺杀大冢宰?”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中军大帐内微有骚动。

宇文护虽死,但帐内帐外显然都还是他的亲兵,听闻杨坚居然如此作为,立即握紧手中兵刃,似乎只要日照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将杨坚斩成肉酱!

这时候,些许骚动说不定就会酿成新一轮的血腥屠杀。

杨坚立在那里,冷静得有如冰山:“你错了,我未勾结外人。”

伸手入怀中,他竟取出道圣旨,展开念道:“天子有旨,宇文护倒行逆施,图谋篡位,当诛杀无赦!若有附逆,当斩不饶!”

众人微哗,眼中多露惊惧之意。

天子?哪个天子?

如今的大周多只知道宇文护,也多听宇文护的命令,却忘记大周本有个天子,叫做宇文邕。

宇文泰死后,诸子年幼,宇文护逼死独孤信、赵贵后,大权独揽。先后立宇文泰之子宇文觉、宇文毓为帝,又杀了这二人,再立宇文泰第四子宇文邕为如今大周天子。

从宇文邕登基到如今,转瞬过了十二年。

在所有人眼中,宇文邕无非是个傀儡,十二年来一直战战兢兢地活着,众人却没想到宇文邕也会反抗。

不但反抗,而且一出手就让杨坚杀了大冢宰宇文护。

日照眼眸红赤,摇摇欲坠,还能嘶声道:“你撒谎,大冢宰一直对天子忠心耿耿,你伪造圣旨,才是真正的图谋不轨。”

手一指,喝道:“杀了杨坚,官升三级,若有差错,我到天子面前领罪。”

他这一声呼喝颇有蛊惑之力,众人又是犹豫。

杨坚只是笑笑道:“天子传旨,只诛首恶,不追究从众,只是从众若反,那结果就难说了。日照,你早该死了,何必让这些人陪着送死呢?”

性命攸关,帐中兵卫难免摇摆不定。

日照嗄声道:“他们用的是各个击破的法子,杀了我后,只怕就要轮到你们。只有杀了杨坚,我等才有活命的机会!”

众人一凛,围在杨坚周边的兵士已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有人道:“你们杀了杨大人,才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话声未落,一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那人发丝斑白,看起来年纪苍老,但一双眼眸顾盼生辉,给他带来不尽的儒雅风流之意。

帐中兵卫一见那人,脸色诧异。

那人向孙思邈看了眼,眼眸中精光闪动,但转瞬望向日照道:“日照,大局已定,何必负隅顽抗?放弃反抗,韦孝宽和杨大人可保尔等不死!”

孙思邈一直默然,他本是局中关键,这刻看起来竟置身局外一样。但听到韦孝宽三字时,还是略有吃惊。

他当然听过韦孝宽之名,也知道周国能和齐国抗衡多年,韦孝宽在其中实在功不可没,此人身为周国名将,不想今日竟到了这里。

“当啷”声响,一兵卫已松开了手中的兵刃,紧接着“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帐中兵卫尽数放弃了兵刃,纷纷跪倒道:“多谢韦将军。”

他们可不信杨坚,但实在无法不信韦孝宽。

韦孝宽自北魏年间,就领兵作战,身先士卒,与兵士同甘共苦,在军中极有威望。

西魏年间,韦孝宽镇守襄城,独孤信镇守新野,二人关系甚好,爱民如子,被当地百姓称为联璧,传为美谈。

这样的一个人,本为宇文护忌惮,但宇文护却不能不用,实则是此人有着非凡的本领。

当年玉璧之战,齐太祖高欢倾兵进攻山西玉璧,就要渡河尽取关中之地,就是这个韦孝宽,坚守玉璧数月,让高欢无功而返,手下死伤惨重。

斛律明月天下无敌,虽在疆场上屡败韦孝宽,但若无韦孝宽坚守山西,说不定如今早被齐国一统天下。

这样的一个人,无论宇文护还是斛律明月,都是又恨又赞,能让敌人恨容易,但也能让敌人赞的人绝不简单,这样的一个人说的话,让帐中兵卫怎能不信?

韦孝宽见状,凝望日照道:“你虽助纣为虐多年,但若能服罪,也可不死。”

日照环望帐中,突然放声大笑道:“我若不死,就要反咬大冢宰一口,让你们更加名正言顺了?可是你要知道,大冢宰待我不薄,我不能为其复仇,也要追随他于地下,岂能效仿尔等叛逆所为?”

言未落,日照一抬手,自击在头顶之上。

“砰”的一声大响,日照晃了晃,仰天倒地,再没了气息。

帐中陡静。

所有兵卫或惶惶,或惭愧,但更多的都是不安。

韦孝宽凝望日照的尸体许久,只是叹口气,摆了下手。

帐外有兵卫涌进,押帐中兵士出了大帐,片刻的工夫,地上尸体就清理干净,所有一切井然有序,帐中很快恢复了宁静。

这事情若传出,只怕惊天动地,三国震动,但韦孝宽处理起来却是游刃有余。

不多时,除杨坚、韦孝宽、裴矩和那寇祭司外,只有孙思邈还默默地留在帐中。一切事情宛若并未发生,可孙思邈眼中却有了分感喟,他当然知道事情并未完结。

韦孝宽终望孙思邈道:“如今天下三分,不知先生可有何高见?”

宇文护死了,事情惨烈中还带分诡异,太多谜团未解,谁都不想韦孝宽竟平淡视之,一开口,竟和孙思邈谈论天下之势。谁也没有想到,他对孙思邈居然和熟人一样,很是客气。

孙思邈却不意外,只是道:“孙某见识浅薄,如何敢在韦将军面前班门弄斧?”

韦孝宽哈哈一笑道:“先生若真见识浅薄,又如何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浪?”顿了片刻,感慨道,“当年独孤兄在时,曾和老夫谈过,孙思邈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只可惜老夫和先生缘悭一面,后来等想见时,先生却已失踪,一晃过了十三年……”

他不愧为疆场名将,谈吐间豪气不减,但神色却多少有了唏嘘之意。

美人迟暮固然可怜,将军沧桑,壮志未酬更是遗憾。

孙思邈笑笑:“将军可感到遗憾?”

“不错,先生十三年卧薪尝胆,已现锋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可老夫十三年虚度,怎不遗憾?”

韦孝宽当然有憾,自古名将悲白发,他一时名将,当图建功立业,天下一统,可他终究无法战胜斛律明月,他能做的只是等待。

“我却觉得将军这些年并未虚度。”孙思邈缓缓道,见韦孝宽不解,孙思邈轻声道,“这十三年来,将军保关中不失,保百姓安宁,不知多少百姓因将军这十三年得以丰衣足食,度过安乐的一生,如此十三年,怎说是虚度呢?”

韦孝宽目光一凝,若有所思。裴矩却是扁扁嘴,流露出不屑之意。杨坚只是笑笑,那寇祭司却仍旧黑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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