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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心【1-6部】(出书版)(130)

“哪里不错呢?”徐陵道。

“最少我还坐着,而堂堂中书监和镇前将军却怕我寂寞,站着陪我聊天。”孙思邈回道。

吴明彻实在不解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不由提醒道:“你莫要忘记自己还被困在笼中,而我们却在笼外。”

孙思邈笑笑:“吴将军真以为自己在笼外?”见吴明彻皱眉,孙思邈缓缓道:“这世上笼子有两种,有形的、无形的。我不过是被困在有形的笼子里罢了,迟早会出来。出不来的却是自困在无形囚笼的人。”

吴明彻本想反驳,但细想之下,只感觉其中含意极深,一时间竟然呆了。

徐陵笑道:“孙先生说的不错,你迟早会出来。不过你出来之前,老夫想和你说件事情……”

“徐大人请讲。”

“孙先生不觉得有件事很奇怪?”徐陵措辞许久,这才憋出一句话来。

孙思邈却觉得徐陵简直乱七八糟,不知所谓,实在不解这个当世颜回怎么变成如今的模样?

或许这就是人的悲哀,人总是会变的——变到顽固地不变,徐陵也不例外。

他早看出,这二人来此当然不只是陪他聊天,揭他底细,而是另有目的,可这个目的似乎又让徐陵很难启齿。

终于,孙思邈叹口气道:“我来到建康后,发现每件事都奇怪,不知道徐大人说的是哪件?”

“是你没来建康前。”徐陵道。

见孙思邈又要闭眼,徐陵终道:“孙先生难道不觉得在响水集看到太子很奇怪吗?”

孙思邈精神微振,知道这老头子说到正题了,点点头道:“是有点奇怪,想历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个道理徐大人当然不会不知道。却不知为何让堂堂陈国太子不顾安危,进入齐国之境?”

“不是老夫让太子去的。”这次徐陵倒是解释得干净利索,毫不含糊,“太子是偷偷去的。”他当然知道这责任非轻,不想担当。

孙思邈道:“想徐大人深明事理,若知太子这般作为,定然拦阻……”

看徐陵连连点头,鸡啄米一样地欣喜,孙思邈话题一转:“可听说徐大人还身兼督导太子言行一职,太子出错,徐大人也不能推脱。”

徐陵一张脸像苦瓜一样,半晌说不出话来。

孙思邈见状,知道自己猜测已近事实,又道:“不过年轻人跳脱任性,很难管教,太子当然也不例外。徐大人虽有失责,但事情显然并非全是徐大人的过错。”

徐陵一颗心被孙思邈说得如同爬山下坡一样起伏跌宕,心有戚戚。见他这般知心,顿起知己之感。

吴明彻一旁却想,这个孙思邈圆滑世故之处胜过徐陵。

孙思邈一直留意徐陵的表情,缓缓又道:“可这些道理大家虽懂,贵国天子当然也晓,但震怒之下,人的行为难以理喻。天子若怒,不但太子受罚,只怕徐大人也逃脱不了干系。”

徐陵长叹一口气,只是摸着胡子,显是默认。

孙思邈终下结论道:“徐大人前来找我,又提及响水集一事,显然是认为在下或许能效微薄之力?可事关重大,又怕在下不知分寸,反倒让徐大人更增责罚?”

徐陵几乎要把胡子揪光了,终究点头道:“常言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今日见到孙先生,才发现先生睿智还过盛名。”

孙思邈笑笑:“徐大人过奖了,但在下不见得能帮上忙的。”

“只要先生肯,一定可以。”徐陵立即道。

“哦?”孙思邈反倒有些不解,不知徐陵为何这么肯定,只是道:“可徐大人若想在下帮忙,总该把太子去响水集的目的说了吧。”

徐陵尴尬一笑,不等开口,一直沉默的吴明彻突然道:“孙先生见多识广,当然听说过传国玉玺?”

他突然岔开了话题,好像无关紧要,徐陵听了,白眉跳了下。

孙思邈也扬扬眉:“好像听过。”

他见二人的表情,立即知道这绝非闲话,而很可能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不知先生对传国玉玺知道多少呢?”吴明彻似想考考孙思邈。

孙思邈沉默片刻才道:“玉玺本是皇帝的印章,皇帝手边一般都有六玺,用途不同。但传国玉玺不是在这六玺之内,相传是始皇帝所造……吴将军说的就是这个吗?”

吴明彻点头道:“孙先生可知传国玉玺用何所造?代表什么意义?”

孙思邈见徐陵紧锁眉头,很是在意的样子,微笑道:“这也和徐大人要找在下有关吗?”

徐陵慎重点头道:“老夫也想听听先生的见解。”

孙思邈心思飞转,知道自己方才推测不差,琢磨着这之间的关系,缓缓道:“传国玉玺本取材和氏之璧……”

见徐陵、吴明彻均在认真倾听,似乎对这个也感兴趣,孙思邈索性详细说道:“和氏璧出现在春秋时期,本楚人卞和所得,不过初得时是块璞玉。卞和将玉先献厉王,工匠认为是石头,厉王大怒,将卞和重罚,砍掉左脚。卞和不死心,武王即位时,再次献玉,仍被工匠认作石头,又被砍了右足。卞和不敢再献,抱玉在荆山下痛哭,被路过的文王见到,文王甚齐,这才命良工剖璞,得其中宝玉。和氏璧这才得见天下。”

这故事徐陵早就知晓,但还是耐性听完。他暗想,初见孙思邈,只觉得这人也和璞玉一样,平淡如石,但久而久之才让人发现,这种人才若为陈国所用,江南幸事。

吴明彻却想,这个孙思邈深不可测,永远没人知道他究竟知道什么,看似侃侃而谈,但极为狡猾,说的不过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不露心意,他究竟是否知道此玉之秘呢?

孙思邈心中在想,故事一同,听者有心,想和氏璧虽美,也需明主赏识,不然反为取祸根源,人何尝不是如此?风遗尘整理校对。

见徐、吴二人并无不耐,孙思邈缓缓又道:“楚威王时,相国昭阳灭越有功,楚王以和氏璧赐之。昭阳得意,宴请宾客在临渊处赏璧,那时有人大呼‘渊中有巨鱼出现’,众人离室去见,回转后发现和氏璧不知所踪。当时留在室中的只有门客张仪一人,因此昭阳怀疑张仪偷走了宝玉,将张仪严加拷打,逼问和氏璧的下落。”

顿了片刻,他略带感喟道:“听闻张仪几乎因此而死,但终究逃走。张仪离楚入魏,再入秦国,凭一腔不平之意奋发向上,竟得秦国拜相。张仪施展连横之术,破六国合纵,瓦解当时势力极大的齐楚联盟,直到后来鼓动秦国攻楚,拘怀王、克郢都,取楚国千里之地,一报当年受辱之仇。世人均说……楚国灭亡,不过是因为这块和氏璧!”

徐陵轻叹一口气,感觉眼角剧烈地跳动,只是想,都说这玉是宝物,可掀起的风浪却不小,只盼这次莫要再兴风作浪。

吴明彻却想,张仪虽因和氏璧受辱,但终能成就功业,可见人若有志,事无不成。

这二人虽同殿称臣,但想法却是迥异。

孙思邈述说故事,却在观察二人的脸色,心道,祸不在玉,而在人心,看他们各有所思的样子,难道这祸乱与和氏璧有关?或者说是与和氏璧做的传国玉玺有关?

心中转念,孙思邈还是将故事说下去:“后来不知为何,和氏璧在赵国出现。秦昭王得知,传书赵王说,愿用十五城交换和氏璧,多亏蔺相如奉璧入秦,却得以完璧归赵。众人都赞蔺相如不辱使命,终成佳话……”

徐陵叹口气,一旁道:“不过此举也无疑在两国之间造成了隐患,最终导致秦国破赵,蔺相如此举看似明智,其实不智。”

吴明彻摇头道:“面对虎狼之人,总有吃你的借口。秦国当时志在一统,灭赵是迟早之事,又如何怪得了蔺相如。孙先生,你说呢?”

孙思邈笑了:“我只知重玉之人就不见得重民,不重民者,国自难支。想古人有云,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说的想必就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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