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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295)

露儿故作沉思状,突然拍手道:“是了,当初西北三川口、好水川两战后,西北堡寨无不自危,羊牧隆城孤城突兀,坚守许久,大宋兵士不知死伤多少,就像那失去亲人的孤雁般。爷爷,你这诗的前两句就是说这种情况吧?”

酒楼食客闻言,或羞愧、或切齿,盲者叹道:“不错,我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就在我大宋人人自危之际,有两人挺身而出,挡夏军虎狼之兵,救西北百姓于水火。”

露儿又笑拍手道:“我知道了,你说的将军百战惊风尘肯定说是狄青狄将军。我在边陲见过狄将军,适才……我在楼下还见到他了。”说罢脸上又是高兴,又是骄傲。

众人哗然,纷纷向阁楼的栏杆处涌去,差点挤裂了栏杆,都叫道:“在哪里,在哪里?姑娘指给我们看看。”原来京城很多人虽多听说过狄青的事迹,但见过狄青的人并不多,一听狄青就在楼下,忍不住想要观看庐山真面目。

露儿苦着脸道:“早走了,他是个忙人。”她有些黯然,并没有留意到帘内那公子对身边的侍从道:“狄青这些天如何了?”

那侍从恭声道:“狄青今日又请见圣上,但我依圣上的心意,把他挡了回去。”

那公子只是“哦”了声,听帘外有人道:“狄青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罢了。”那人肩宽背厚,身着长衫,坐在那里颇有威严。听露儿不服气道:“狄将军的确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但比阁下要俊朗多了。”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那人听露儿讽刺,霍然站起,喝道:“你说什么?”

露儿稍有畏惧,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别人小瞧狄青,昂头道:“我说是实情,我见过狄将军两次,见他额头有疤,脸颊有刺青,鬓角已白,虽看似沧桑,但我知道他是天底下最英勇俊朗的男人。谁问我都这么说!”

帘内的公子听了,喃喃道:“听她这么说,倒是的确见过狄青。不想狄青鬓角已白了,我和他,又有数年未见了。”

侍从道:“是呀,狄青沧桑许多。许是塞下风沙多磨,让人老得快些吧。”

“塞下不好,为何狄青总留恋边陲?”那公子喃喃自语,听帘外要打起来的样子,皱眉道:“让江老汉说下去。”侍从一听,尖声叫道:“莫要吵了,若不听书,就请下楼吧。”

众人纷纷道:“是呀,听书听书,不想听就下去。”

那长衫汉子见众人都对他不满,冷哼一声,自语道:“我还真想听听狄青有什么能耐。”声音虽不服,但毕竟不再挑事。那盲者已圆场道:“露儿,那你说说,我这诗最后一句说的是谁?”

露儿也不再争吵,想了半晌才道:“‘贤者十年履霜露’莫非说的是范公吗?不过这和履霜有什么关系呢?”

盲者脸上现出分光辉,说道:“不错,我说的就是范公。范公这几年坐镇西北,和狄将军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实乃大宋西北的中流砥柱。听说范公不但文采好,还弹得一手好琴,但生平弹琴,只弹一曲,就叫做《履霜》。范公沉浮多年,终日如履薄霜,不改气节,老汉我可是敬仰得很了。”

众人也都露出赞同之色,就算那长衫汉子,这次也没有说什么。

帘内那公子道:“范仲淹最近如何了?”

那侍从道:“他和富弼、韩琦、夏竦等人均从边陲调回了京城,目前正在等圣上的吩咐。其实圣上要知道范仲淹、狄青的事情,大可找他们、或找群臣询问,何必在这里听人说书呢?”

那公子微微一笑,说道:“旁人所言,未免偏颇,只有这等人所言,方能说出百姓的喜好。朕锐意变革,当然要兼听多方的言论,这才能有决定。”

那公子不是旁人,正是大宋当朝天子赵祯!

赵祯早没有了当年的青涩无助,神色间,威严无限。

侍从就是宫中第一太监阎士良,闻言道:“圣上英明。”还待再说什么,赵祯已道:“听书吧。”阎士良立即垂手在侧,不再多言。

帘外的盲者这功夫,早就说起了安远大战。等说到狄青连斩两将,被夏人诡计重创落马时,众人都是担忧万分,露儿接腔道:“爷爷,狄将军重伤,那可如何是好?”

盲者道:“狄将军重伤,被封寨主抢回了营寨。夏军见状大喜,一直隐藏在夏营中的夜叉部第一高手,虚空夜叉嵬名虚赶快来搦战,只想捡个便宜,在营前骂战。狄将军才一回营,就已苏醒,闻有敌来挑战,当下再次上马,喝道,‘狄青可以死,不能不战!’”

盲者说的最后一句话,夹杂着梨花木的击打之声,铿锵有力。众人热血上涌,都道:“狄将军果然是真英雄。”

赵祯听了,想起当年的往事,唏嘘道:“这个狄青呀,真的变了很多。”

帘外的盲者又道:“狄将军当时重伤在身,别人都在担忧狄将军的生死。但狄将军闻敌前来,奋起再战,出寨只是一个回合,就斩了嵬名虚,喝令宋军反击。安远寨的宋军那一刻,就感觉周身都充满了勇气,当下和狄将军追杀出去。那气势,如洪水暴发,竟然又冲垮了灵州太尉窦惟吉的兵马,狄将军一马当先,又斩了窦惟吉。沿途堡寨军士闻言,纷纷跟随厮杀,转眼就汇聚了数万兵马,一直杀到三川口,收复了大宋的失地!”

盲者说的唾沫横飞,听着无不眉飞色舞、扬眉吐气。只有长衫之人冷笑道:“狄青重伤之下,还能追出几百里地去,有谁能信呢?”

盲者一怔,转瞬站起来道:“老汉当初就在安远,听说此事,怎么会有假?”盲者说书,当然也不详尽,事实狄青是诈伤拖延时间等待反击的机会,但盲者并不知道真相,为说狄青的英勇,当然直接就让狄青重伤之下奋起反击,大快人心,可盲者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古说书,只求流畅转折,细节自不必深究。方才露儿和那长衫人争吵,盲者心中还怪孙女多事,这会听那人质疑自己说的真实性,忍不住满脸通红,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

那长衫之人冷笑道:“你就算当时在安远,难道就不能说假话骗人了。反正我不信狄青这么厉害,若真的见到他,倒想和他较量一下。”

众人都怒目而视,但见那人野蛮,不敢多言。突然有一人道:“凭你这点本事,还要找狄大哥较量?我在狄大哥手下走不了三招。曹英,来、来、来,你若能在我手下过三招,我叫你祖宗!你若接不下来,趁早滚他娘的,别总找软的捏,惹人耻笑!”

众人正怒极,见有人出头,不由振奋。那人方才一直都在角落静静地听书,旁人也没有留意,这刻长身而起,众人才发现此人胡子茬茬,双眸炯炯,虽似憔悴,但站在那里,却有着说不出的高傲之意。

长衫那人就叫曹英,听有人叫出他的名字已是一惊,扭头望见那人,神色微变。众人之以为曹英要上前交手,不想他只是一跺脚,灰溜溜的下楼去了。

赵祯隔帘望见那人,嘴角浮出丝微笑,神色中有分感怀,喃喃道:“郭逵不辱其兄的威名呀。”

赵祯当然认得站出那人,原来那人正是郭遵的弟弟郭逵!

流年如箭,当年那嘻嘻哈哈的少年,经时光洗炼、伤别之痛,已远比寻常少年成熟的要早。

郭逵这些年来,勤修武技,极为刻苦,在禁军营中早打出了名头。曹英也是禁军中人,见是郭逵,自知不敌,又知此人得天子器重,不能得罪,只能离去。

众人见郭逵赶走曹英,又喜又佩,露儿抿嘴一笑道:“每次有人辱骂狄将军,都有人站出来维护。看来公道自在人心。这位公子,你高姓大名,不知道能否告诉我们?”露儿心中只想,这人称呼狄青为狄大哥,看来和狄青很是亲近。知道他的名字后,定当为他宣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