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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222)

狄青神色黯然,暗想司马不群因他而死,有空要去司马的墓前拜祭。葛振远嘴唇嚅动,不等说什么,廖峰一旁大声道:“老葛,一切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

狄青一惊,忙问,“廖峰,到底怎么回事?”

廖峰脸色发红,愧疚道:“狄指挥,我实话对你说了吧。当初司马死了,老葛负责将你带回青涧城求医,结果他回到城中后,说你被人带走了。他说不出那人到底是谁,也不说你去了哪里,只说那人肯定能救你,我们都很担心,自然……自然……”

狄青见廖峰支支吾吾,皱眉道:“你们自然就怀疑他出卖了我?”

廖峰长叹口气,说道:“正是这样。我一时气愤,还和老葛动了手。兄弟们甚至要杀了老葛为你报仇呢……后来多亏种世衡一力担保,才将老葛暂时看押。后来听说你又大闹兴庆府,知道你没事,种老丈忙派人去寻你,兄弟们知道误会了老葛,这才把老葛从牢中放出来……”

狄青已热泪盈眶,才知道葛振远为何这般憔悴,原来葛振远为他狄青竟平白坐了半年多的牢。

一把抓住了葛振远,狄青自责道:“振远……我对不住你。”

廖峰也道:“老葛,我们都对不起你,你若打若骂,尽管由你。但是……”

“但是我们是兄弟。”狄青握紧葛振远的双臂,接道:“你救我的时候,就预料到以后的事情,但你还是要如此。振远……我……”

“你若真的把我当兄弟,就莫要再说对不起了。”

葛振远突然开口,虽然眼角还有泪水,但嘴角满是真诚的笑,“做兄弟的……不但是有福同享,还要随时准备分享痛苦的,不然还算什么兄弟?”他见狄青信他,已觉得一切付出都值得。他不怕委屈,可只怕别人不理解。

有时候,兄弟的信任,他看的比什么都要重要。

或许他们本是一类人,这才能聚在一起。付出真心的,才能期盼有真心回报。

“我老家人曾说过,这辈子做兄弟,不知道修了几生才能修得,一定要珍惜!人活着,谁没有一点委屈!这次狄指挥没事,我也没死,一切都过去了,好不好?”葛振远问话的时候,望的是廖峰。

廖峰手足无措,摸摸脑勺,半晌才道:“好,当然好!”

“不过你冤枉了我,总得有点补偿才对。”葛振远故作严肃。

“你说,你说。”廖峰忙道。他见葛振远受了这多的委屈,竟肯一笔勾销,当然什么都肯去做。

葛振远望了狄青、又看看廖峰,沉声道:“我要你们今晚……陪我喝酒,不醉不归,你们可有胆答应?”

廖峰没想到葛振远竟是这个要求,半晌才道:“好,谁不喝,谁是孙子!”扭过头去的时候,差点落下泪来。

狄青望着葛振远,也是感慨万千。

或许相处容易,但了解,总是太难!

三人在柔远寨找家酒肆坐下来,秋夜中,酒肆堂中燃起一堆大火。三人围着火堆开怀痛饮,葛振远喝酒如喝水一样,像是要一洗多日的心境。

狄青满怀心事,本想问问飞雪的事情,可见葛振远喝的痛快,不想打断他的兴致,也就将念头压了下来。

不想葛振远喝了几碗酒后,对着火堆,突然喃喃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叫飞雪。我可以说认识她,但只是偶遇,我不想她还能记住我。”

狄青一震,不知道葛振远是有心还是无意说及往事,留心倾听。

葛振远低声自语,像是在追忆着什么,“那时候,她还是个孩子。有一日,我们葛家集有一个婆婆病了,奄奄一息。村里最有名的大夫都摇头说没救了,让那家人准备后事……那姑娘突然来了,她当时还是个小姑娘,在老婆婆的床榻前,突然哭得很伤心,好像那老婆婆是她的亲人……”

他说得恍恍惚惚,像是在述说一个梦。火光跳跃着,如同黑暗中跳动的精灵。

葛振远神色迷离,让人分不清醉醒,又道:“当时我在旁边看着,不由问道,‘小姑娘,这是你的亲人吗?’那小姑娘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让人如同坠入梦中……”

狄青追忆和飞雪相见的场景,也有些唏嘘。他对飞雪有印象,也是因为她那双清澈、似不沾人间烟火的眸子。

葛振远神情不属,低声道:“那小姑娘只望了我一眼,就又转过头去说,‘你们莫要哭了,我能救她。’那婆婆的亲人自然不敢相信,又见她年纪尚幼,纷纷呵斥。我在旁道,‘反正左右都是个死,让她试一试又能如何?’那时候我在村里还有点声望,他们这才勉强让那小姑娘试试。那小姑娘拿出块石头模样的东西。那石头本是莹白色,可其中好像有萤光流动,就如茫茫草原中……飘动的萤火虫。”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颤,想起了那个雪夜,飞雪也拿出了那块石头,是以他才相信了飞雪,让飞雪带走了狄青。

狄青暗想,“这种石头,倒也少见,怪不得葛振远一见难忘。”

葛振远又道:“小姑娘打了碗井水,将那石头泡进去。等了片刻,取回石头,将那碗水给那婆婆喝了,不想……”他脸上露出难以思议的表情,“那婆婆很快就醒了,还能下地走动了。”

廖峰一直忍住不出声,这时候惊诧万分,失声道:“世上还有这种事情?”

葛振远并不理会廖峰,又灌了一口酒,喃喃道:“我若不是亲眼目睹,真的也不相信这种事情。我也知道……说出来后,很多人也是不信,反倒会觉得我是在编个谎言。”

廖峰有些惭愧,一时无言。

葛振远嘿然一笑,喃喃道:“那婆婆家的人自然对小姑娘千恩万谢,可那小姑娘反倒冷冷道,‘我自救她,不关你们的事。’她说完就走了,竟不再看那婆婆一眼。众人都很奇怪,但不敢追上去,我却看到村中有两个游手好闲的汉子嘀咕两句,尾随那小姑娘而去。”

狄青皱眉道:“这二人不怀好意,只怕看上了小姑娘怀中的石头。”又在想,“飞雪娇弱,肯定不敌两壮汉,难道是葛振远出手救了她吗?”

葛振远点头道:“是呀,谁见那石头如此神奇,肯定都有了占有之意。我见那两人鬼鬼祟祟,又跟在他们的后面。才出了村,就失去了那两个地痞的行踪。我不由急了,大声呼喝道,‘你们莫要胡来,小姑娘,你在哪里?’我到处乱找,等到天黑的时候,到了葛家集村外的坟地前,突然发现有两人跪在那里,我壮起胆子走过去,竟发现那两人就是尾随小姑娘的地痞,而那小姑娘,早不见了。”

狄青一震,“那两人……怎么样了?”

葛振远脸上突然现出惊怖之意,握着酒碗的手剧烈的颤抖,似乎遇鬼一样。半晌才哑着嗓子道:“那时候是夏日,萤火虫飞来飞去,好像坟地的磷火。那两人跪在那里,有如死尸般。我心中害怕,喝道,‘你们做什么呢?’不想一声喝后,那两人倏然跳起,一人大哭道,‘我该死、我该死。’他一掌掌的打在脸上,打得脸皮破裂,鲜血飞溅,都不觉得。另外一人却大笑道,‘嘿嘿,石头。嘿嘿,满天都是石头。’他指着天上的萤火虫,狂笑不停,竟然和疯子一样。那两个人白天还好好的人,竟然突然疯了!而且自此以后,再也没有清醒过!”

秋风吹过,焰火明灭,狄青和廖峰见葛振远竟也神色疯狂,不由背脊都泛起寒意。

那两汉子为何会疯,难道是因为飞雪的缘故?

陡然间一阵疾风吹来,吹动了火堆上的一根柴火,“呼”的声中,火星飞舞。

葛振远蓦地跳起,伸手一指天空的火星,叫道:“是了,就是这种火。漫天都是这种火……”他表情骇然,像已发狂。当年的那情形,显然给他极大的刺激。

狄青心中惊凛,倏然握住葛振远的手,喝道:“振远……你醒醒!”他一声断喝,葛振远身躯一震,软软的坐下来,额头满是汗水,有些茫然地望了眼狄青,说道:“狄指挥,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