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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色(1205)

罗士信城头远望,心中不知何等滋味。当初他东征西讨,心中的伟业不也和秦叔宝此刻一样?

如今萧布衣除了黎阳外,已尽收失地,甚至还抢了他们山东的地盘。罗士信只能眼睁睁的看,无从抵挡。

河内、长平大军已连取汲县、卫县、隋兴三地,势如破竹。

秦叔宝也轻易的破了清关,兵临黎阳城下。他在黎阳城外十里下寨,明显是不把黎阳守将放在眼里。

这种轻蔑的态度,让河北军发狂。王伏宝却只想守城,不想另起事端,所以早早派姜阳、曲师从在黎阳城外再下一寨,和黎阳守军成犄角相望,互成守卫。这样城寨交互出兵,倒可遏制住西梁军的攻势。

秦叔宝攻城数次,可均是无功而返,突然改变了策略,只命老弱病残搦战。

王伏宝倒是不受激将法,曲师从狂傲的性格,不经王伏宝的命令,带兵去打。结果被秦叔宝一退一圈,伏兵四起,杀的大败而归。

罗士信心急如焚,却知道这种用兵之法,看似简略,却是建立在绝对服从的基础上。秦叔宝用兵的套路他都知晓,可偏偏自己手下的兵士士气低落,不服命令,那就是什么方法都不能发挥到最大的功效。

窦建德留王伏宝、罗士信守城,却以王伏宝为正,罗士信不过是副手。知道曲师从惨败,王伏宝却没有重责,只是亲临营寨吩咐了几句,然后再回到了黎阳,自此之后,任凭秦叔宝百般搦战,但姜阳、曲师从再不出兵。

罗士信知道王伏宝在军中还是颇有威信,他这快回转黎阳,当然还是不信任自己。若是以往,想到这点,罗士信多半会和王伏宝大吵一场。萧布衣几次来信,王伏宝置之不理,虽窦建德不起疑,可罗士信早有忧心忡忡,暗中猜忌王伏宝。

但眼下大敌当前,不可内乱,罗士信也就压下了心事。

秋风起,落叶黄。罗士信突然感觉身上有些发冷,一阵剧烈的咳。一人在不远处道:“罗将军,你重伤未好,其实更应该好好休息。”

罗士信扭头望过去,就见到王伏宝一张忠厚的脸。

从那张脸上,只能看到关切和信任,罗士信再是乖戾,亦是无法拒绝他的好意,“秦叔宝、史大奈、裴行俨三将均在,我放心不下。”

王伏宝缓步走过来,和罗士信并肩望向了远方的大营,轻声道:“秦叔宝果然非同凡响,他的下寨之法,简直无懈可击。”

“不是无懈可击,而是无能出击。”罗士信落寞道:“其实天底下,没有攻不破的营寨,也没有攻不破的城池。若是……”他欲言又止,长叹一声。

王伏宝道:“若是我们气势正锐的时候,取他们应该不难。”

“多说无益,徒乱人心。”罗士信问道:“其余的城门都安排好了吗?”

“我才巡查回来,应无大碍。”王伏宝道。

原来西梁军兵临城下,却是过永济渠下寨,切换运河的水路。重兵主要在城西,而其余城门,并没有大军。但王伏宝为安全起见,还是每日巡查四面城门。

“他们在等什么?”罗士信突然问。

王伏宝苦笑道:“或许还在等后援,试图一举攻克黎阳城吧。山东有军情传来,罗将军想听吗?”

“说说无妨。”罗士信心头一跳,知道绝对是坏消息。果不其然,王伏宝道:“程咬金已破琅邪,擒徐家军数万。张镇周一路东进,旗帜所到,见者皆降。据我所知,眼下山东已大半归萧布衣所有,剩下的地方,估计也很快就降了。张镇周若尽取了山东,后方稳定,不言而喻,当会与程咬金汇合过黄河击河北,到时候……”

王伏宝没有再说下去,一声长叹。

罗士信已冷冷的接道:“到时候我们就算守住了黎阳,被人从后路包抄,也是于事无补了。”

王伏宝点头默认,神色黯然。

罗士信眼中突现出奇异之色,“看来我们已必败,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话本来大逆不道,王伏宝竟没有反对,沉默良久才道:“除非奇迹发生。”

这世上少有奇迹,二人都是明智之人,知道就算李渊这时候出兵,河北军也很难翻身。秋风瑟瑟,两军对垒森严宏盛,但在落寞的苍穹下,却又显得微不足道。

罗士信舔了下干裂的嘴唇,“这时候若是拿黎阳城献给萧布衣,我们还能有活命升官的机会。”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摸了下背负的长枪。

王伏宝如山岳般屹立,没有表情,突然道:“士信,你知道我跟了长乐王几年?”

罗士信犹豫下,“七八年吧。”

王伏宝落寞的笑笑,“其实我和长乐王自幼就认识。”

罗士信叹口气,“那又如何?兄弟阋墙,自古已有!”他说的讥诮,多少有些讽刺,王伏宝并不动怒,回忆道:“我和他一同务农,一同造反,一起对抗官兵,一起打下了河北的地盘。他救了我的次数,难以尽数,我救了他的次数,也是实在太多。但他称王,我不过是将军,我却没有半点的嫉妒,因为我从来未有想过称王。”

罗士信静静的听,却已松开了摸枪的手。

“我最大的愿望,只希望能再摸下锄头,再回转务农。江山秀丽,珠宝乱眼,长乐王征战这些年,从未擅取兄弟们用命换来的一文钱,这点值得兄弟们钦佩。可在河北军中,我也从未要过掳掠来的一文钱!我觉得珠宝再多,江山再好,也抵不过我心目中的几亩地来的实在。”

罗士信脸上已露尊敬之色,他很少如今日般,和王伏宝推心置腹的谈话。他发现,他还不了解王伏宝。

“我知道,你也没有贪财,更不贪权,攻打孟海公的人中,你是唯一没有贪财之人。”王伏宝转过头来,目光炯炯,凝望着罗士信,“这是我钦佩你的地方,你或许脾气暴躁些,或许多疑些,或许冷漠些,但我知道,河北军中,你我、黑闼、定方、红线五人,对长乐王绝对是忠心耿耿。所以我们就算彼此有冲突,也应该互相谅解些,你说对不对?”

罗士信已不能言。

王伏宝笑笑,“就算我判断失误,你若是要离开这里,我也不反对。到现在,毕竟自己的性命最大,可你就算离开,只请你给那些还在为长乐王奋战浴血的兵士,一个临死前的无悔。就算死,我也希望死在战场,不希望死在背叛之下,那样最少我还能安心些,行吗?”

罗士信嗄声道:“王将军,我错怪了你!”

王伏宝扭过头去,让瑟瑟的秋风吹着火热的脸,再不多说。他觉得,和罗士信这种人,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远处鼓声已响,如同天边卷雷漫过来。

西梁军大营,遽然出兵,潮水般的席卷而来,西梁军再次攻城。只是这次,西梁军不派老弱,精兵尽出!

※※※

罗士信回转到府邸休息的时候,疲惫欲死。

西梁军这次攻城,声势极猛,攻城车、投石机准备的异常充分。王伏宝判断稍有失误,那就是秦叔宝绝对不是在等张镇周和程咬金,他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抢回黎阳城。

秦叔宝在等攻城车和投石机。这两样利器一到,他马上发动了第一轮强烈的攻势。

虾蟆车如蚂蚁般上前,秦叔宝用攻城车和投石机压住城头上的雨箭和攻击,然后令李文相、苗海潮、阚棱三人各带兵千余,分三路攻击黎阳城外姜阳部的大营。

攻击不是目的,扼住姜阳出兵援助黎阳才是真正的目的。

西梁军三处攻打,姜阳不敢怠慢,紧守营寨,不敢出兵援助。秦叔宝这才命舒展威统领奇兵,随时处理意外的情况,然后再令管出尘,徐绍安、常何三人,领虾蟆兵填土。

他不着急攻城,只先把护城河添平,然后再考虑下一步的攻击。

罗士信、王伏宝二人领兵守城,从晌午站到黄昏。等到残阳似血,血如晚霞的时候,秦叔宝下令,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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