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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红尘2(37)

眼前这个卸了妆,面目素净的她,跟当年那个哭着说“反正你以后活成什么样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高中女生重叠在一起,他几乎就快要分不清楚了。

这种恍惚令他的怒气慢慢消散,几乎没有任何过渡就演变为了一种巨大的愧疚和黯然,他伸出手去,却被徐晚来一把推开。

“我到底有什么错?”她慢慢地蹲下,像她养的那只猫咪,发出细碎的呜咽声,“从小到大不肯努力的那个人是你,放任自流的那个人也是你,我做错了什么?

“我多少次跟在你后面叫你不要逃课,叫你好好念书,你从来都不肯听。你从来都没有衡量过,如果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背负多大的压力。”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在刺着他。

“我们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来就不是。你当然,值得,跟比我好一百倍的男人在一起。”

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在压抑了这么多年之后,终究还是由闵朗自己亲口说了出来。

“你以为我不想?!”徐晚来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简直有几分凄厉。

“那你就这么做好了,你联系我干吗?”

徐晚来听到这句话,忽然不哭了,她站起来,步步逼近闵朗,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巨大的矛盾感,落差感,极度的克制混着极度的失控。

她的脸贴近他的脸,她的嘴唇贴近他的嘴唇,千分之一秒,闵朗听见她说,“因为我贱,因为我一直爱着你这个王八蛋。”

她手腕上的镯子在月光底下散发着寒冷的光。

那一刻闵朗忽然觉得,在失望和绝望的经验里,他,乔楚,徐晚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第十四章

回到公司之后,叶昭觉恢复了忙碌,只是在一些工作的间隙里,比如在茶水间的时候,或是在洗手间对着镜子补妆的时候,她会想起,确定饭团烧店完蛋了的那天,她对乔楚说的那句话:我走到绝路了。

当时看起来,真的就是那么回事。

可是,此路已绝的时候,往往也意味着一个全新的开端。

她必须承认,重新回到齐唐创意,即便只是一个过渡期,都让她的身心好过了许多。

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遇上重大项目,一群同事集体群策群力加班加到凌晨,工作结束之后,老板请吃夜宵,她也嘻嘻哈哈地跟着大家一起去。

没有男朋友在家等着,即使晚归,也不会有任何心理压力。

月薪比从前高了一些,午餐吃个赛百味也不用再掂量是否有点儿过分。偶尔休假的时候逛逛街,看到喜欢的衣服、鞋子、包,内心盘算一下,如果不是太过昂贵,也会买来送给自己。

这是大多数白领未婚女青年的生活常态,叶昭觉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除了依然高悬在她头顶上的那笔,齐唐从来不提,她却从来不敢忘记的债务。

要怎么定义她和齐唐现在的关系呢,有时候,就连叶昭觉自己也觉得模棱两可,谁也没有把话说破,可是又好像已经无须再把话说破。

两人在工作时间都表现得很专业,上司下属界限分明,一个暧昧的眼神都没有出现过。

相比起其他人和齐唐之间尊卑不分的轻松,随意,叶昭觉小心谨慎的姿态,很像个胆战心惊的职场新人。

可是除了工作时间之外的任何时刻,他们之间的那根界线都很模糊,并且,越来越模糊。

她已经不再扭扭捏捏,同事们私下里拿他们开玩笑,她也不再急着否认,那样做的话,显得她多小气啊。

有时,加班到太晚,齐唐开车载顺路的员工一程,绕来绕去,她总是最后一个。

她坐在副驾驶时,等交通灯的间隙,他顺势握一握她的手,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立刻抽回或是全身僵硬。

这好像已经成了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有几个下雨的晚上,等雨停了,两人坐在他家的阳台上,一边看星星一边聊些漫无边际的话题,没有意义,但令人愉快。

他们是两个过分有耐心,过分节制的家伙,一切已经昭然若揭,可他们都不急着揭,心照不宣的默契让这件事变得越来越有意思。

叶昭觉并不了解,对于齐唐来说,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生命体验。

他确实有过不少女伴,回想过去,他最深切的感受就是:吵,太吵了。

要钱,要包,要陪伴,要宠爱,要名分,个个都是索取的高手,这些东西他都有,也愿意付出,只要她们觉得开心就行,可是时日一久,他难免觉得枯燥。

叶昭觉不同,她什么都不要,你想给她,她还要拒绝,以“穷人的自尊”这么奇怪的理由拒绝。

可她越是这样,他偏偏就越想要多给她一点儿,关心,帮助,感情,什么都好。

齐唐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

叶昭觉身上最难得的,是一种接近极致的安静,一种仿佛可以将整个世界的嘈杂都收纳其中的安静。

一种立地成佛的安静。

她不说话的时候,她低下头眺望远方的时候,她凝神思索的时候,看起来跟一座雕像没有什么区别。

但这种安静并不意味着没有内容,相反,它是静水深流,是被命运反复锤炼过后的大音希声。

齐唐为这种静所着迷。

因为心底里的这份偏爱,在越来越多的场合,齐唐会携叶昭觉一同出现,有时是出于工作需求,但更多的时候,他就是单纯地觉得带上她,自己高兴。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叶昭觉真的只是齐唐的助理,到后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两人的关系绝不仅此而已。

一旦有一小部分人注意到这件事,便自然而然地会引起更多人对她感到好奇,可是,每当这些目光从四面八方聚焦在叶昭觉身上时,她都有一种被狙击手包围了的感觉。

她从来都不擅长活在众目睽睽之中,也许很难有人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从小到大都不曾做过明星梦的女孩子,可是,叶昭觉就是。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出风头,让所有人都注意自己,从来没有过,一分一秒都没有。

有时,相熟的人跟齐唐开玩笑,半真半假地问,“到底是助理还是女朋友,你可不要假公济私”又或是,“换新女朋友了啊,怎么也不给大家好好介绍一下”。

类似的情形之中,齐唐往往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可是那一个“换”字,总令叶昭觉感到有一些,说不清楚的屈辱。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之后,叶昭觉终于按捺不住,直接向齐唐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以后这种外派的工作,您还是交给其他人吧。”

齐唐却持另外一种看法:“这些人说的话,你根本不必听进去。”

不只如此,最让叶昭觉感到不适的,不是生意场上的这些应酬,而是齐唐和他的朋友们聚会时,他们谈论的那些话题,开的玩笑,她既听不懂,也不感兴趣。

他们提起的那些人,她不认识,他们说起的那些事,她也不曾参与。

什么叫“局外人”,她就是了。

偶尔,有些齐唐留学时的好朋友来中国,又或者是老同学回国,他们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都用英文交流,语速飞快,就像是没有字幕的美剧。

对于叶昭觉来讲,这场面就像一场噩梦。

离开校园之后,她没有太多机会需要用到英语,她原有的水准仅仅只够日常交流,要想在齐唐他们的聚会上对答如流,这对她实在是太过勉强。

每当她身处这样的时刻,这样的环境,都只能尽量装聋作哑,摆出一副很爱玩手机的样子,把头深深地埋下,脸几乎贴着手机屏幕,出于礼貌,她不便擅自提前离开,只能把自己摁在位子上,枯坐在其中。

每次聚会结束,她也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作为齐唐的附属,她即便是想说一句“再见”,都找不到合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