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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里的星星Ⅱ(出书版)(50)+后记

"我一直想跟你说,人在生活中大多数时候需要的只是泛泛之交,不要一天到晚去思索生命的价值、人生的真谛。你本来就不是个容易开心的人,想的太深了,就更抑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还是喜欢唱反调:“我才没有思考生命的真谛呢。”

他笑了笑,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没有就没有吧,这只是我的一些想法,见到你就顺口说了,我妄言之那你也就姑且听之吧。”

“得了吧,一个外国人,说些文言文,怪怪的。”我笑得有点夸张,是极力掩饰完全相反的情绪吗?然后我们站起来,他拍了拍我的头:“我走了。”

“再见”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抱住了我,轻声笑着说:“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发生在哪里的故事,就让它流在哪里,我眼睛一闭,眼泪是湿的躺了一脸,最终,我仍然是被留下的那个。

这一幕,被马路对面的许至君完完全全的看在眼里。

直到他开口说话,我才惊觉原来已经有这么久,我都没听到过这个声音了,从那个突然断掉的电话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完完整整的讲过一句话。

这一刻我们既不在彼岸,也不在此岸,我们站在河流之中,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愿意看到他这样的眼神。

你说眼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没有形状,却又千奇百怪,他如此具体,却又如此抽象。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他的眼神,用上我所有的词汇量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它不是纯粹的悲伤,也不是纯粹的愤怒,它太复杂了,以至于我只能想到一个词,虽然它不是那么合适,但只有它了。

绝望。

“程落薰,你知道吗?如果你将来过的不好,那都是你自找的。”

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看着我,说出了这句话。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很奇怪,我甚至连骂他的想法都没有,一丁点儿都没有。

他接着说:“你总去招惹一些跟你不在同一个世界的人,把你的感情,你所谓的爱,浪费在那些人身上,然后抱怨命运不让你获得幸福。你活在自己营造的那种有痛苦又残酷的美感里,你觉得这个庸俗,那个现实,只有你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只有你是真性情。”

“程落薰,你真可怜。”

你看过西藏的云吗?一团一团的在一尘不染的天空,近得好像你伸手就能碰到,我觉得比起尘世的聚散无常,他们才是天长地久吧。

我想起在班公错湖边,我静静的伸出手投入到就像初生婴孩儿的眼眸般清澈的湖水中,湖水浸湿我的衣袖的那种冰凉的感觉。

天是什么时候黑的呢,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呢,这大街上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人呢?

其实没有人注意我,不会有人对我侧目,我知道,但我还是拍了拍自己早已僵硬的笑脸,试图笑一笑,对这些陌生人,对这个世界,笑一笑。

我觉得羞耻,真的,除了羞耻没有其他感觉,不是他妈的伤心也不是难过,就是羞耻。

十六岁时被赶出学校,然后是周暮晨说“你再也别来骚扰我”,紧接着是我亲生父亲说“你就当没有我这个父亲吧”再接着是林逸舟跟别的女生在床上被我撞见……我以为我已经把人生中最最难堪的事情都经历过一遍了,直到现在。

他说,程落薰,你真可怜。

真羞耻啊,这种感觉,生平第一次,我知道原来这种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的感觉,叫做羞耻。

你有没有见过爆破?我见过。

一幢大楼在一声巨响之后,瞬间化为废墟,灰尘弥漫在空气中像要把全世界都淹没。

如果你见过,你永远不会明白胸腔里“砰”的一声巨响过后,那种巨大的空洞感。

康婕带着那条香槟色的伴娘裙来找我时,我坐在房间里握着杯子,本来是滚烫的一杯水,现在已经冰冷,她坐下来摸着我的头发,小声问:“落薰,你怎么了?”

我不说话她就一直问,她知道我如果哭不出来一定会疯掉,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我,所以她直直的盯着我看,非要把我心里的洪水逼得泛滥不可。

我凄然一笑:“许至君说得很对,将来我过得不好,是活该。”

康婕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很明显,这件事摧毁了我的某部分意志,那些我一直自以为是的坚持着的信念,被某种力量以摧枯拉朽的姿态,不可补救的摧毁了。

我不恨许至君,甚至一点儿责怪的意思都没有,或者我应该谢谢他吧,是他那番真实的接近冷酷的话打破了我最后那一点儿不切实际的幻想,将一直漂浮在空中的我一把拽了下来。

摔得很疼,真的很疼。

可是我能反击吗?

悲怆是一道伤口,除了爱的手,别的手一碰就会流血,甚至爱的手碰了,也会流血的,虽然不是因为疼。

这句话,是我曾经查找他跟我说过的那个王尔德写的童话时看到的,而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它的含义。

那晚康婕睡在我家,就像十六岁的时候,我因为失恋逃课,晚上不敢回家她把我带去她家睡那样。

时间好像有回到了从前,我们并排躺在床上,夜风微凉,我忽然说,康婕,起来抽支烟吧?

她其实已经开始戒烟了,我知道,那天萧航说起这件事情满脸的自豪。

想起来确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一个从十多岁开始就烟不离手的姑娘,因为爱你,因为想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以后为你孕育新生命,戒除了她曾经可以说是赖以为生的嗜好,真的要有很多很多的爱才能做到吧。

但我越来越离不开它,没有了它,我不知道要怎么度过这灼灼白日和漫漫永夜

康婕陪我点了一支,在阳台上我们一句话也不说的看着月亮。

有个女的写了本小说,叫什么《月亮说它忘记了》,也许是真的吧,它看得太多了,我们的人生百年,对它来说只是沧海一瞬。

抽完那支烟之后,我侧过脸看着康婕,我觉得她的轮廓都变得比以前柔和了。

相由心生,女孩子二十五岁之前的那张脸是父母给的,二十五岁之后的就自己给的了,是自己的阅历和心境改变了自己的容貌,我想康婕是越来越接近她想要的那个样子了。

“喂……”我叫了她一声。

“嗯?”她不解得看着我。

“要幸福啊。”我真的不擅长讲这样的话,尤其还是对她,所以说完这句话后我马上起身回房睡觉,对她霎时间红了的眼睛,我假装没看到。

婚礼在秋天到来的时候如期举行,没有大宴宾客,只摆了二十多桌,但从婚礼现场的布置到发在桌上的喜糖,都十分精致。

康婕私底下跟我说:“是我的想法,我才不想弄个百八十桌,把自己的婚礼搞的像武林盟主争霸赛一样。”

她穿的是一套抹胸款的婚纱,正好突出了她曼妙的肩膀和锁骨,亮闪闪的耳环完美的呼应着精致的妆容,我看着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每个女孩都会有这么美丽的时刻,只要你还相信爱情。

而我呢,我一直都相信爱情,但它好像并不相信我。

康婕替我理了理头发,很满意的笑了:“嗯,我的伴娘还是很漂亮的,够拉风,够给我面子,要是珊珊……”

她的话还没说完,李珊珊就冲了进来,她穿一条桔红色的抹胸长裙,头发披着尽最大可能的遮着脸,但无疑还是个美人儿,看到我的时候她尖叫了一声:“我×!这么漂亮!他妈的我要是没毁容这个伴娘就应该让我做啊!”

这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他对自己的容貌已经不再那么狷介,那么如履薄冰的避讳。

正胡思乱想之际,司仪邀请新娘上台,我将康婕送到台前遍默默退到角落里,一不小心,正好撞上许至君看向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