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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里的星星(8)+番外

我不想搭理她,于是只能加快脚步摆脱她。

后来的后来,我终于相信这个世界有公理这回事,她欠我的,她还了。

当我把她推在地下扬长而去的时候,她哭着打电话给她的男朋友,对方还只“喂”了一声,她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久,她终于挤出他的名字:“至君……”

一个人背着书包在别人上课的时间百无聊赖的在马路上逛,我觉得有那么一点可笑,我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打击和伤害这样不断的朝我袭来。

走到王府井的时候,我迷惘的抬起头,看到外壁上巨大的广告牌,那是妮可基德曼代言的全球最知名的香水CHANEL NO.5的海报,她的笑容优雅迷人。

她美丽端庄的样子,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了罗素然。

她的号码存在我的手机里很久了,我从来没有打过,因为她是我一直觉得喜欢和欣赏的人,这份敬慕之情存于心间,叫我不敢轻易打破。

可是这一天,我掏出手机,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打了她的电话。

她的声音像我无数次在电台里听到的那样,熟悉,温和,淡定。我语气很欢快说:“素然姐,突然有点想你啦。”

她停顿了一秒,然后问我:“落薰,你是不是哭了?”

我吓一跳,哪有啊。

可是伸出手来摸了摸脸颊,一片潮湿。

罗素然本人比她的照片更漂亮,她的漂亮是符合传统审美的,皮肤白,眼睛大而明亮,黑色直发没有染没有烫,随意的绑在脑后,穿白衬衣,牛仔裤,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

我们坐在米罗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这是我一直当偶像的女人,当她以实物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实在无法克制住自己的忐忑和战栗。

她很随和,帮我要了冰淇淋和小松饼,自己喝玫瑰花茶,我用小叉子把松饼插得千疮百孔,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跟她说话。

她比我放松多了,很随意的说:“幸亏今天我那个孽障弟弟不在,我才能开车出来,要不你该等多久啊。”

她开一辆奶白色的敞篷甲壳虫,戴一副CD的茶色墨镜,可是下了车,取掉墨镜,活脱脱就是在校女大学生的样子。

我面前的冰淇淋融化得差不多了,平时我是那种一个可爱多都要跟康婕抢的人,今天占这么大便宜,竟然什么都吃不下。

罗素然一直微笑,她的笑容让我浮躁的情绪全都得到了缓解。

我开始说话,把所有的事情一件一件说给她听,说我打了人,说周暮晨抛下我去医院照顾孔颜,说谭思瑶和冯妍伙同我一起做坏事,最后后果却由我一个人承担,说后来知道了孔颜的身世,又觉得她很可怜,说康婕对我好,可是看到她家里那个样子,我也一点忙都帮不上,最后说到为正校纪校风,我就这样被开除了,我不敢回家,不知道怎么面对妈妈……

不说不知道,一说我自己都吓一跳,原来我也可以这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说着说着我就哭了,其实我多想控制住自己,即使要哭也哭得稍微斯文秀气一点,这么狰狞的样子就暴露在偶像面前,这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跟偶像的约会啊。

可是她真好,她给我纸巾擦眼泪,一直默默的听我说话,而且我注意到,期间她的手机响了好几次,她都悄悄的摁掉了。

作为一个电台的主持人,她很理解一个人在诉说的时候不应该受到打扰,她是用自己的方式在保护我的情绪。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好久,只是周围的客人都从喝下午茶变成了吃晚饭,她依然没有露出丝毫厌烦的样子,而是跟我说:“来,我们先吃饭,待会我送你回家,好好跟妈妈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个人都解决不了,明白吗?”

那晚我吃了牛排,青菜,和沙拉,我吞咽那些食物的时候就像在吞咽自己的恐惧和犹豫。

她用眼神告诉我:不错,加油。

她把我送到家门口,从包里拿了一包极品芙蓉王给我,我很疑惑:难道她是要我去礼品回收店卖掉吗?

她笑了:“我其实是不赞成女孩子抽烟的,但是香烟中含有的尼古丁和烟碱,有一定程度的镇定作用。这段时间你可能需要它,但是我希望你有节制一点,别上瘾。”

我下车之后,她看着我的背影,过了几分钟,拿出她的手机回复下午那个被她一直摁掉的号码,她的手机是nokia8600,外壳滑下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是透明的,所以这款手机有一个很美的名字:月光女神。

那边是一个低沉而温和的男声:“下午怎么不接电话呢,做什么坏事呢。”

她轻声的笑:“既然是做坏事,就肯定不让你知道。”

对方也笑:“我下午看到你的车了,当时有事,就没去找你,跟谁约会呢?”

她叹了口气:“跟一个小姑娘,认识蛮久了,今天第一次见面,挺漂亮的,我很喜欢她。”

“那就介绍给你弟弟做女朋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那还是算了,我弟弟那个混球害我一个人就行了,别连累无辜,不如介绍给你儿子,蛮登对的。”她一边说一边自己乐不可支。

“我儿子有女朋友的,今天吃饭还说,那女孩子哭了一天,说什么好朋友被学校开除了,他晚上还要去看看她。”

罗素然皱了皱眉,想要捕捉点什么,可是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她又觉得自己挺好笑的。

挂了电话,她戴上墨镜开车回家,今天晚上还有节目要做。

等红绿灯的时候,她看着路边成群的行人,暗自笑自己多虑:长沙有六百多万人口,哪又那么巧的事。

我在楼下抽了三根烟之后,终于鼓起勇气上楼了。

平常爬两三分种的楼梯我仿佛爬了一辈子,我多希望我家住在喜马拉雅山上的珠穆朗玛峰啊,我多希望我一辈子都爬不上去啊。

那样的话,我就不用面对妈妈。

不用面对她的伤心,失望,或者说是,绝望。

我打开门的时候,真有一种奔赴刑场的感觉,尤其是一打开门,看到妈妈坐在客厅里用一种要把我撕碎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脑袋里只有两个字。

死了。

我走进去,每走一步脚都是软的,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人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未知。

惨白的日光灯照在妈妈脸上,她仿佛苍老了十岁,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就先开口了,她不是骂我,而是说了一句比骂我更让我难受的话。

怎么才回来,吃饭没?

我一听到她说这句话我就开始嚎啕痛哭,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咧着嘴,像个破损的布娃娃,我语无伦次的絮叨:“妈……我错了……对不起……其实不是我一个人做的……”

她一直任由我哭,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

哭着哭着我被哽住了,然后不断的打嗝,怎么都停不下来。

妈妈起身倒了一杯水给我,杯子上的多啦A梦笑嘻嘻的看着我。

过了很久,妈妈终于说话了:“已经这样了,你也别哭了,说起来也是自作自受。如果你还愿意读书的话,我去找人想办法帮你转学。”

这些年来,我第一次仔细端详她,她真的老了很多,一个女人独自抚养孩子长大,靠着单位那点微薄的工资,数十年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一双新鞋子,维持着家里的生活。

在她偶尔抱怨我学习不刻苦的时候,我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说,你想买什么就买啊,别拿我出气。她也只是瞪着我说“老娘要不是为了你,当然可以想买什么就买啦。”

那时候,我真是觉得她是一个爱把付出挂在嘴边的人。

现在想起来,我真想一头撞死在墙壁上。

夜渐渐深了,她慢慢站起来走进自己的卧室,关门之前跟我说:“先去睡觉吧,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