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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会记得(出书版)(46)

你不知道接下来是灾难还是福祉,你不知道应该承担还是笑纳。

沈言在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之后,选择了打电话给那个男人。在酒店的房间里,她素颜坐在他面前,惴惴不安的样子令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他的女儿,比她小五岁,正是春风得意、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

他倒了一杯热茶给她,捧着滚烫的茶杯,沈言觉得自己慢慢地、慢慢地平静下来。

慢慢地、慢慢地走进了命运早已撰写好的情节。

他微笑着看着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姓苏。”

黎朗的电话将沈言从冥思中打断,他在电话里问她:“还没睡吧?没睡的话见个面吧,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真巧……”黑暗中,沈言的脸上浮起一个笑容:“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说。”

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各自开着自己的车到达了“飞”,两个人的目的不同,初衷却是一样:既然某些事情是在这里开始,那就让它在这里彻底结束。

结束,并不意味着就一定是断绝,某种意义上来说,结束也许是翻开新的篇章。

“初微,你什么都不要说,耐心听我说完这些话就好。”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顾辞远,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叫作真诚的东西:“初微,我知道最近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让你很伤心,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能补救……虽然我知道这么说对你不公平,但是我真的希望你相信我,相信我真的从来没有动过背叛你的心思,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也许这句话说出来会让你觉得很肉麻,但是……我真的爱你,我真的只爱你……”

“初微,从高中毕业的那天晚上你跟我说,你倒追我不过是因为想要气你妈妈,毕业之后你再也不会缠着我……那天开始,我忽然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一想到以后没有你每天在我眼前晃,没有你搞出那些让我啼笑皆非的事情……我忽然觉得生活很没意思,我甚至觉得那样的话,我的生活简直是苍白的……”

“所以我找筠凉问到你填报的志愿,我跟你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不信,我就证明给你看……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把自己弄得跟什么都不怕一样,而其实你怕很多很多事情……你怕生理期痛经,你怕看到喜欢的衣服买不起,你怕冬天晚上睡觉没有电热毯会冷,你怕我不是真的爱你……这些,我都知道。”

原本以为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已经随着之前的眼泪儿蒸发殆尽了,没想到,在听到他说的这些话之后,我竟然还是会落泪。

我的头慢慢地垂下来,落在他的肩膀上,我知道,我骗不了自己。

越是恨得咬牙切齿,越只能说明我爱这个人爱得刻骨铭心。

我一直咬牙顽强与之对抗的,不仅是这个世界,还有你;我一直诚挚热爱,企图与之和平共处的,除了这个世界,还有自己。

没有想到,我以为根本不了解我的人,原来把我看得这么透彻,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伤害我?

这是我们认识这些年来,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掉下眼泪:“初微,不会有第二次了,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我只知道现在我只想跟你好好在一起,等到毕业,我们就结婚,你不想工作也没关系,我养你。”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已经语无伦次了,可是我们心里都明白,之前那些被人刻意离间的部分,正从我们之间渐渐地溃散、消失……

我们在昔日熟悉的校园里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那一刻,所有的怨怼都得到了原宥,我心里那些一直令我痛苦的东西,终于像退潮一般,获得了平息……

奶奶的葬礼并不铺张,按照老人的遗嘱,一切从简。

在这个过程中,顾辞远一直陪着我,我妈除了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之后,便没有了任何异常的反应。

我跪在奶奶的坟前庄重地磕了三个头,我对着墓碑说:“奶奶,你放心吧,我以后不会那么不懂事了……我会好好读书,将来努力工作,赚很多钱,孝敬我妈。”

在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妈在我的身后悄悄背过身去擦眼泪,我不是不知道,但我不想拆穿。

以前一直以为,成长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而其实在某些时候,命运会将我们揠苗助长。

我的蜕变,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完成的。

似乎就在一夜之间,我体恤了我的亲人在这些年来对我的隐瞒,她们隐忍着自己的悲伤,竭尽她们的全力为我营造一个她们所能提供给我的最幸福的空间,而我却还一味地对这个环境吹毛求疵。

筠凉曾经说我就像哪吒。

她说得很对,曾经的宋初微,最羡慕的就是那个叫作哪吒的小家伙,他削骨还父,削肉还母,公然举起叛逆的大旗挑战人伦纲常。

他是这天地之间唯一自由的灵魂。

但就在这一夜之间,我忽然觉得,其实我不是像哪吒……我是像那个叫作孙悟空的野猴子:曾经不知天高地厚,掀翻了天庭,最后被镇压在如来佛祖的五指山下整整五百年,才想清楚自己到底应该怎么样。

不经历痛彻心扉的破茧,就无法获得洁净的新生。

时隔多少年,我终于完成了从叛逆到平和的回归,我终于站在母亲的面前亲口说出了一句:“妈,对不起!”

至于我已经获悉父亲早已不在人世这件事,我并没有让我妈知道。

在经历了这么多起承转合之后,我懂得了她的良苦用心,于是决定用缄默来成全她的愿望。

沈言说得对,有时候缄默也是一种表达,或许,它是人生中最有力量的一种表达。

教会我这句话的沈言,在落座之后对黎朗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黎朗心里一惊,看着眼前胸有成竹的沈言,她脸上有一种洞悉了所有事情的微笑,这令她看上去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他一直都知道沈言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但他没想到,原来女人的聪明会给男人这么大的压迫感。

“虽然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还是先说吧。”沈言并不看他,而是专心致志地往咖啡里倒着奶精。

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黎朗是到了今天晚上才发现,其实他不曾真的了解过眼前这个女子,虽然他们有过肌肤之亲,他清楚她的口味、她的喜好、她的小怪癖……但是,他忽然觉得,其实沈言将自己的某些方面包裹得严严实实,而自己,从来都不知道她包裹着的那一部分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里又浮现起筠凉大哭起来的样子。

或许,自己还是比较适合跟简单一些的人相处,黎朗这么想了之后,终于开口:“上次你提议结婚之后,我认真地考虑了很久,我想,也许我们可以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大家都留有一点空间再认真想想?毕竟,婚姻大事,不容儿戏,还是谨慎一点好。”

这番话在他的心里已经打了无数次的腹稿,说出来自然一气呵成。

“没新意。”沈言心里暗自冷笑一声,可是表面上,她依然不动声色。

“对了,你不是也有事情要跟我说吗?”黎朗怕沈言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连忙先岔开话题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沈言终于将投射在咖啡杯的目光收回,她心平气和地笑了笑:“我要跟你说的,是同一件事。”

“黎朗,关于结婚这件事,我想最好是不要拖了。”

“这段日子我头脑不太清楚,弄混了避孕药和VC……你知道,我的医药箱里挺乱的。”

“黎朗,我怀孕了。”

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开着车返回公寓的时候,沈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脸上挂着近乎凄厉的笑容。

分手?没这么容易。

她不会一辈子都受制于姓苏的那家人,在她青春年少的时候,为了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她委身于那个男人,那是因为她一无所有,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