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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会记得(出书版)(45)

过了很久,她拿起手机,随手拨了一个号码。

顾辞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十五楼到达了一楼,一边下楼一边给筠凉打电话询问宋初微的行踪。

筠凉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也十分急切:“唐元元说她上午下课就直接回去了,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你快去找她吧!”

挂掉电话,顾辞远冲出酒店大门,随手打开一辆正在待客的的士,还不等司机反应过来,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叠红色钞票摆在司机面前,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对司机说:“Z城,少了我下车取给你。”

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他一颗心始终吊在喉咙口,心里有句话在不停地重复,只想在下车的第一时间说给那个叫宋初微的人听。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重新开始。

其实我们并没有分开多久,被他抱着的时候,我依然可以闻到他身上那种熟悉的气息,我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款香水的名字。

他终于不再颤抖,抬起脸来看着我,泛红的眼睛正视了我的推测,他确实是哭了。

我看着他,觉得很心酸,其实不必这样,辞远,你不必为了我这样,我算什么东西呢,我只是这个浩瀚宇宙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狗屁。

人人都可以骗我,可以不珍惜我。

筠凉,你,还有我的母亲,你们通通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也是伤害我最深的人。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其实我的目光早已失焦,灵魂早已经飞到不知道多远多高的地方去了……

辞远,你知道吗?从小我妈就教我要做一个诚实的人,我一直以为诚实是种美德,直到生活里残酷的真相一个一个轮番被揭开。

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爱的人根本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爱我……

谢谢那个陌生人让我知道,原来我的父亲不是失踪……而是,早就已经不在人世……

那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姑娘凑近我,神情庄严肃穆,她说,宋初微,你听好,你父亲早就过世了。

早就过世了……

发生在自己生命里的一次如此重大的灾难,为什么听起来就像一个蹩脚的故事?我冷笑着看着她,去你的,你说完了吧,说完了我走了。

她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表情里有一种容不得我当成玩笑的认真:“宋初微,是真的!是你奶奶亲口告诉我的,你小学的时候有两年是在你外婆家度过的,我有没有说错?事情就是发生在那两年,他们都怕你承受不了,所以一直瞒着你……”

我看着她的嘴一张一翕,说出这样可笑却又不容怀疑的话语。

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没有在户口本上看到“离异”这两个字,我一直心存侥幸,以为我们不过是生离……我一直以为,说不定哪一天,他就回来乞求我的谅解了……

这样幼稚可笑的梦,我竟然做了十多年。

在那一刻,我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已经成了一团不会跳动的血块……哪怕你拿锥子去刺它,我也不会觉得痛了。

很好,很好,他们竟然成功地瞒骗了我,这么多年。

你见过月食吗?

月食是一种特殊的天文现象,当月球运行至地球的阴影部分时,在月球和地球之间的地区会因为太阳光被地球所遮蔽,就看到月球缺了一块。

原来在我对一切还处于懵懂的时候,我的生命,已经缺了一块。

同样觉得自己的生命缺失了一块的,还有独自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的沈言。

自从上次黎朗说他还没有做好结婚的准备那天开始,她抽烟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以前整个房间里都是薰衣草的香味,如今却被烟味所取代。

在袅袅烟雾里,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年的自己。

当时有一个对她还算友好的女孩子,比她大一岁,有事没事都会找她聊聊天。

那个女生长得很甜,笑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来夜总会的客人都很喜欢找她,有时候时间晚了,她也会跟客人走。

她问过沈言,你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需要钱,这是最真实的理由。

“钱,当然,谁不缺钱来干这个呀……”她抽烟的姿势要比沈言娴熟得多,手指上已经有一团被熏黄的痕迹,“既然需要钱,为什么不过夜?”

这个问题令沈言一时之间有些语塞,顿了顿,她说:“我们毕竟还是不一样。”

没想到这句话令那个女生笑得前仰后合,她有些轻蔑地说:“不都是出来卖的吗,卖笑跟卖身,有什么不一样的……”

沈言气结,她残存的自尊心被“卖”这个字,狠狠地刺痛了。

过了半天,她也轻蔑地回了一句:“如果有文凭,那就不一样。”

这是她们最后一次说话,从那之后,这个女生视沈言如无物,偶尔还会在背后跟别人说起沈言的装腔作势:“都到了这里,还装什么清高。”

如果不是陈曼娜对她的照顾,她根本就无法再在夜总会有立足之地。

想起来,那时候真是绝望,因为不肯做出退让,不肯放弃最后的那一点原则,沈言的收入是其他姑娘的几分之一。

在离开学只有二十天的时候,她在小旅馆里数着那对于学费而言还是杯水车薪的一叠钞票,感觉到残酷的现实已经将双手放在了她的脖子上,只要稍稍再用一分力,她就会窒息而亡。

她去找陈曼娜,几乎想在她的面前跪下来,可是对方告诉她:“我喜欢你是一回事,可我绝对不会借钱给你,你不要觉得我狠,生活比我狠一万倍。”

“你知道最重要的底线是什么吗?是钱,有了钱你才有选择,有选择才不怕活下去。”

沈言看着陈曼娜那张艳丽的面孔,心里生出一阵绝望,更绝望的是,她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能够令一个人彻底放弃尊严、放弃底线,做出最大让步的不外是生活。

她静静地想了一会儿,终于说,我明白了。

那是沈言第一次化妆,用的化妆品是陈曼娜的。之前她对于这些东西完全没有概念,也不懂得如何区分档次,是陈曼娜手把手地教给她,粉底不能直接往脸上打,一定要先涂一层隔离……眼线最好往上翘,这样整个眼睛看上去就会比较妩媚……睫毛膏最好准备两支,一支浓密一支纤长,轮流刷,才能刷出最理想的效果……

化妆完毕之后,陈曼娜凝视着她:“我真的没看走眼,沈言,你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那天晚上沈言穿的是一条黑色的深V领的裙子,坐在一堆庸脂俗粉中间,更显得冰肌雪肤、光彩夺目。

周围没有人跟她说话,她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在她发呆的时候,有一个男人从她面前路过两次,两次都对她投以意味深长的目光,而她自己并没有察觉到。

是陈曼娜派人把她叫进了包厢,这次的客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陈曼娜不敢怠慢,甚至亲自出来招待。

沈言坐在她身边,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而正是她这副青涩的模样,更加激起了那个男人的胃口。

那是一个已经不年轻了的男人,很儒雅,有风度,举手投足之间十分从容得体,他当时并没有直接对沈言说什么,而是把陈曼娜叫到一旁,耳语了几句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你运气真好。”这是陈曼娜发自肺腑的一声感叹。

懵懂的沈言看着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听到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件事足以颠覆她的生活现状。

陈曼娜一副拐弯抹角的模样,她说话的风格一贯就是这样:“有个男人看上你了,听说你还是处女……愿意带你走,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当然明白,已经说得这样赤裸,赤裸得令她觉得不堪入耳……

陈曼娜最后说:“你自己想清楚,我还是那句话,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做选择了。”

有些时候,命运貌似给了你选择,其实根本就没得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