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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倚重楼(58)

号角悠扬,淡紫色的北燕帅旗被收了下来。

北燕的轻甲骑调转马头,绝尘而去,只一会儿已经消失在这片广袤大漠之中。

凌镇予汗湿铁衣,看着眼前的青色城关,喃喃道:“……总算又保住了。”

英雄无泪(1)

军帐里灯影昏黄,血腥气四处弥漫,脏兮兮的军毯上也溅满鲜血。林未颜心神未定,紧紧地攥着双手,直到指关节泛起青色。

刚才看见裴洛肩上的枪头被军医拔起,鲜血喷涌,好像怎么也止不住。

他差一点,又要失去一个同伴了。

他仰头靠在军帐之上,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对面同样坐着不动的薛延。他不是个会忍委屈的人,他们从南都到北关来的每一个人,都是出身金贵,眼前早有父辈铺好的一条平步青云的大路,根本不需要憋屈了自己。

他紧紧咬着牙,口中有一股铁锈味散开,明明想大叫大喊来发泄,还是硬生生憋回去。

忽听不远处似乎传来一阵歌声,开始时候还是隐隐约约,后面则越来越响,似乎全军营的人都开始跟着唱:

烽烟起,旌蔽日。

十年纵横,千里长歌,临风饮尽杯中血。

试问谁,劈开战殇化江山?

问千古鸿图霸业,英雄无泪。

看今朝,朝天阙。

长河月圆,洒酒祭天,埋骨他乡为雄魂。

可曾忆,谁人傲笑群雄间?

待马蹄踏遍河山,一场清秋。

那是南楚的军中殇歌,是开国皇帝打下江山之后而作。

开国的太祖皇帝虽然亲自打下百年基业,可是自己两个儿子也战死在沙场上。他亲手将自己的孩子埋骨他乡,洒酒祭天,还要策马踏遍河山看清秋一场,当时向往,尚觉豪情万千,现在方才明白,这其中有多苍凉。

裴洛脸上潮红,气息滚烫,耳边一阵风声一阵歌。

大漠孤月高悬。

慕容骁一身淡紫长袍,勒马伫立,遥看远处玉门关点点火光。他把玩着手中长鞭,淡淡道:“当年我便在这里追上南楚大军,将我父的尸首领走,那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亲手打下南楚的江山,心里的这个念头,一直都没有淡下来过。”

颐狼驻马立于他身后:“将军的愿望,用不了太久就会实现。”

慕容骁失笑了,似乎还有些困惑:“可是这股仇恨之火果真能支持我走下去?我今日突然觉得,如果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还是远远不够。那么,我又该仰仗何种信念?为什么南楚那些将士宁可战死也不愿屈膝,为什么我们打到这里,受到的抵抗却越来越烈?”

遥遥的,一阵歌声借助风势,从玉门方向传来。

慕容骁静静听着,大漠空旷,已经分辨不出他们在唱什么。

他细细听了很久,才辨出四个字来,慢慢地,用一种说不出的语气:“英雄无泪……”

傅徽看着眼前的城门缓缓合上,眼中微微泻出一丝疲倦,可是回过头的时候却还是威严而不动声色:“我们也该走了,快马加鞭,等三日口粮吃完,刚好到幽云关。”

他身上铁衣暗沉,脸上久经风吹日晒,微微沧桑,可是眼眸还是清明如电。

玉门剩下的人马也撤离了,几番回头,青色城关已经离得越来越远。而那座城墙,上面还留着斑驳鲜血,有他们自己的,也有北燕人的,唯有岁月方能洗去。

傅徽往前看去,只见斜前方的裴洛依旧稳稳坐在马上,腰背挺得笔直,除了脸色惨白,几乎看不出身上还带伤。他纵马上前,同他并辔而骑,沉声道:“宣离。”

裴洛一怔,不知怎么竟有父亲在叫他表字一般的错觉,转过头去看他。

傅徽看着前方,淡淡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两军对阵,你的羽箭会被慕容骁截下?”

“……为什么?”

“慕容骁手上的那张长弓至少有一百二十斤的力,而你的弓不过八十斤,如何同他相抗?”

裴洛微一点头:“傅帅说的我大致都明白了。”

“武艺和行军打仗都是一样的,练多了手熟自然就精。等到伤好了,你就换一张弓,我再点给你一支弓骑队,以后都归到我亲军帐下听令。”说完,便策马奔到最前面。

裴洛嘴角微抿,抓紧了马缰。

属于他的局面,突然在茫然无光之时打开。

太史令记,隆庆廿八年三月末,南楚败退于北燕轻甲骑之前,弃走玉门,退守幽云关。北燕在玉门关整顿军容,不日挥兵南下。

幽云关地属中原,靠山背水,是兵家必争的冲要之地,也是北面最后一道屏障,一旦攻破,不出几日便可以兵临南都城下。幽云关以北,是一条十里窄道,两旁靠山。十里之后,是一个峡谷,地势略低,名为落雁。

慕容骁将行军的地图摊在桌上,手指掠过那象征着山道的线,沉吟不语。

副将哈尔穆等得心焦,急道:“将军,南楚现在节节败退,士气低落,凭着我们的轻甲骑,就算直接攻城,幽云关也不是牢不可破!”

慕容骁只嗯了一声,还是低着头没说话。

北燕起源于草原部落,不畏饥寒,民风骁悍。真要硬攻,就算是损兵折将,也的确是可以将幽云关打下来。他身为主帅,却要以大军为重,绝不做无谓的牺牲。

思量许久,慕容骁抬手在地图上一点:“各位,我们就驻扎在落雁峡外。入峡的口子狭小,如果南楚想要突袭来犯,我们也可以堵死他们。而落雁峡到幽云这十里窄道,却是让他们占去了地利。”他语气一顿,又淡淡道:“不过也不打紧,这是最后一城,等到攻破幽云,将南都屠了犒赏三军便是。”

手下几个副将一听说屠城,连眼睛都亮了。

南都繁华,是天下尽知的事情。而北燕的王都临汾在北地,物产不丰,远不如南都富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自古如此。

慕容骁合上地图,站起身道:“传令下去,拔营驻兵到落雁峡外,准备好云梯檑木,我们要在十日之内攻下幽云。”

麾下副将都退出军帐,各自准备,唯有颐狼还站着不动。

慕容骁看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银盔:“颐狼,还有什么事么?”

颐狼拿出一本黄绸封皮的文书,递过去:“将军,临汾又有文书过来,这已经是第二封了。”

慕容骁翻开文书,匆匆扫了几眼,冷笑一声:“又来了。这国舅爷也太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他管他的国事,我们打我们的,何必咄咄逼人?”他随手将文书抛在一旁,取下帐子上挂着的弓:“我只受命于王上,他便是每天送信来催我退兵也没用。”

裴洛微微眯起眼看着百步之外的箭靶,弯弓搭箭,左肩的伤已经收口了,用力的时候还会有些刺痛虚软。他将手中一百斤的长弓拉到极致,只听弓身紧绷,发出吱嘎的声响,瞄准箭靶中央的一点红心。

手指轻放,箭已离弦而去。

他又拿起一支羽箭,用力拉开长弓。这次却是瞄准靶心上插的那一支。

嗖的一声风响,如虹贯日的长箭将靶心上的折为两断。

裴洛轻轻吁了一口气,忽听身后响起一阵轻轻的拍掌声。他回转头一看,只见正走过来的是副将凌镇予:“凌将军。”

凌镇予大步走过来,沉声道:“裴将军,看来你的伤已经大好了。”

裴洛微微一笑:“已经没大碍了。”

凌镇予拿起一支羽箭,却只是抓在手中:“傅帅昨日已经说了,要升你为将。这样算起来,你是我们之中最快升为副将的。”

裴洛听他这样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角不说话。

“以后大家都是同僚,有什么话就直说。这里不比朝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在裴洛肩上一拍,又大步走了。

裴洛握着弓,忍不住失笑。想起一个多月前,还被别人戳着脊梁瞧不起,那个时候,根本没有想到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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