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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倚重楼(5)

翠衣立刻叫人来收拾,一看她毫发无损,不由笑着道:“绛华,你皮肉真够粗的,这样都没划伤。”

绛华笑得难堪。

慕绯烟舒了口气,柔声道:“没伤到就好。”

绛华心里的大石落地。幸好,没有被当场戳穿。

秦拓不吭声,别过头看着另一边。

绛华走到门边,轻声道:“小姐,厨房那边张大娘还等着我去帮忙,我去去就来。”慕绯烟点点头,微笑道:“帮忙归帮忙,那边活重,你也别太累。”

她走出别苑,才敢停下脚步长吁一口气。不知为什么,心跳得厉害。

黑乎乎的、满脸横肉的胖脸凑过来,嘴唇一张:“你要是喜欢这棵荻花,我就采下来送给你好不好?”

绛华被这个噩梦吓得半死,半天才缓过来。这样一来,睡意消散,怎么也睡不着了。她发觉自从化人以来,习惯也越来越接近凡人。

她轻轻推开房门,溜了出去。

此刻正好临近中秋,月儿也一日圆似一日。对妖来说,月圆之日正是天地精华最盛,十分有利于修为。她左右看看,只见没人,就疾步走出一段路,突然脚下像是踢到什么软软的东西,那东西似乎一动,张嘴道:“喵。”

绛华连忙一把将毛团拎起,再捂住它的嘴,轻飘飘地从慕府中飞了出去。

她乘着风,只觉得月白风清,胸中清明,忍不住想沐风一舞。她一直到了城外的西山,方才落到地上,将大黄也放下,轻轻道:“你知道我不是凡人,对么?”

大黄歪着脑袋,抬爪撸了一把胡子,叫道:“喵呜。”

绛华用手指挠着它的下巴:“我是来报恩的,你不要害怕呦。”

大黄似懂非懂地用爪子拍了拍她的手:“喵。”

绛华一把抱起大黄的身子,转了三圈,忍不住笑道:“真聪明,凡人都没有你聪明。”

大黄骄傲地举起爪子,口中嗷呜一声。

她还待说话,只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到耳中。她看了身旁的那棵大树,似乎很结实,连忙跳上树,将自己藏好。她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道:“我们也别兜圈子说话,你若是做得到,圣上自然会另有封赏,南楚的狗皇帝可给不了你这些。”

绛华微微一怔,心里隐约不安,连忙将大黄的嘴给捂上,免得它发出一点声音。

只听另一个声音却是刻意压低了的,听着很是舒适:“嗳,大人少安毋躁,并不是在下有心怠慢,而是时机未到。”

那嘶哑的声音哼了一声:“那样最好,等到我朝将南楚的国都收了,这块地方就留给公子做封地。”

眼下天下三分,北燕、南楚、齐襄各占一地。谁当天下之主,绛华完全不关心,她只担忧慕家。一旦南楚国破,那么慕家可就坍塌了。

“请尽宽心,在下心中有数,只是待着这几日朝廷调动的圣旨颁下来。”

两人都一言不发,忽听刀剑相碰的轻响,有人闷哼一声,随后周围又完全寂静下来。许久之后,那个俊秀清朗的声音低低笑道:“端木兄,你耐心可不怎么好啊。”绛华不禁有种想看看那个说话的人模样的想法,笑谈伤人,是怎样的潇洒自如。

那原本就嘶哑的声音更为暗哑:“圣上信你,我却不信你。”

“那么你回去后以死相谏,将头颅挂在城门上,看看我会不会如你所愿、长驱直入。这样史官还会给你记上一笔。”那人的语气始终漫不经心。

绛华等了等,听到那个姓端木的说道:“好罢,我暂且信你,现在时候差不多,我必须离开这里。”

而另一道声音则笑着回应:“端木兄慢走。”

绛华看见两人的背影在雾气中浮动,渐渐远去,也没来得及看个真切。她喃喃自语道:“这件事很要紧,我却没法说给别人听……大黄,你说我该怎么做?”

大黄扒了扒胡子,轻轻喵了一声。

第四章

眼看着中秋临近,慕府上下忙碌起来。

绛华看着张大娘抡起解骨刀,刀风霍霍,潇洒利落,一气呵成解决一头刚拉来的牛。她端着凳子,坐在一旁边看边理菜。只听张大娘突然说:“绛华,你不是中原人吧?”

绛华微微一怔,问:“怎么这样说?”

“北边有很多胡人,他们的贵族善战剽悍、皮色很白。你看你的脸色那么白皙,头发的颜色又有些泛青色。”张大娘肯定地说,“你说不定是胡人和中原的后代,只是遗落中原,又不知自己的身世。”

绛华失笑:“大娘,你想太多了。”

什么胡人和中原人的后代。她连人都不是。

绛华想了想又问:“怎么这几日大家都那么忙,是不是中秋时候老爷要宴请?”

“是啊,我家老爷和裴相爷年轻时就一起为官,当年征战北燕,也是一起去的。”张大娘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门,却还是响亮得很,“听说老爷当年和裴相爷同时看上一个女子,折腾得厉害哪,两人谁都不让谁。后来裴相爷娶了那女子,两人不和了很长一段时候。后来那位裴夫人生了个胖小子,老爷就觉得不该输给他,立刻娶妻生子,结果一直没有子息。那时候裴相爷老用这件事来嘲笑老爷……”

……真是无聊的两个人。绛华不禁想。

“不久之后,裴相爷又添了个儿子,是侍妾生的,二少爷出生的时候霞光满天,像着了火一样,大家都说那是祥兆。老爷这时候终于有了一位千金,又将秦少爷过继来,向裴相爷说,老天赐他一子一女,福禄双全,哪像裴相爷只有两个儿子。”张大娘说到这里,歇了口气,“裴相爷气得拂袖离去,临走时候说老爷那个儿子是过继的,他将来的女儿可是自家的。到了年底,裴夫人又生下第二胎,可惜还是儿子。”

“后来裴慕两家都有人去考文举和武举,那时候老爷和裴相爷整日在朝堂上口角,连圣上都亲自来调解。秦拓少爷刚刚学艺归来,考了武举第一,将相爷的二公子裴洛杀得大败。裴相爷输了一着,气得当场把茶盏丢过去。幸好后来裴二公子在文试考了第四,相爷总算扳回一点面子。秦少爷那日风采翩翩,一下子压过了裴二公子,骑马在礼官的引领从宣华门进来,城中大小姑娘争相眺望。老爷好一阵子都是面带红光,得意非常。后来圣旨下来,秦少爷被封将军,去边关镇守;裴二公子领了监察督使的闲职,整日和一群王孙公子招摇过市。两人之间,可不是一点半点的不同,偏生被抬到一起来说话。”

绛华想着秦拓少年时候的模样,寒毛直立,要是他夺武举状元时候还是黑胖子扁南瓜的模样,那可不是一般扎眼。

张大娘又道:“京城的姑娘们总有些向往,想嫁这两人。秦少爷常年在边关,要是谁嫁了他,那就可怜了,丈夫去战场的时候守活寡,战死了守真寡。那裴二公子更是荒唐,干脆同一个教坊曲娘好上了,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据说他过门一年的小妾连人都没见过,比守寡还不如。那些王孙公子,只不是外面光鲜,里面烂透了。”绛华点头赞同。张大娘顿了顿,最后总结一句:“所以,还是管门的黄伯好,连对猫都那么体贴,谁嫁给他可有福了。”

绛华被呛得直咳嗽,看着张大娘露出娇羞的表情,只觉得心目中顶天立地、巾帼女英雄的形象就此坍塌了。

转眼中秋也望到了头,慕家老爷在水轩宴请裴相爷。水轩是慕府中最为精致的一处别苑,平日都是空着,只有花匠丫鬟进去修剪花木、擦拭器具。

月桂影落青瓷盏,桂花酒香,蟹黄沾醋。

绛华见着慕绯烟一早起来,对镜梳妆,薄施粉黛,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心中郁结。而她因为脸的缘故,不能接近水轩,只能站在远处用灵识看着。

她放出灵识,立刻就看清水轩的场景。只见慕绯烟坐在案后,焚香弹琴,素手连拨,手腕皓白。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意蕴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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