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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倚重楼(6)

而那坐了上首、穿着家常便袍的老者却突然一拍桌子,将慕绯烟吓了一跳,手指一滑,一根弦就此挑断了。

那老者面容肃穆,语声低沉,回头向着身后站着的青年道:“你二哥呢?都过了多久了,怎的还没有过来?”

那青年容貌生得阴柔,眉眼细致,笑嘻嘻地道:“二哥昨夜大约又在君自醉过夜了,今早都没回来,只有爹爹你不知道这件事。”

“裴绍,你真是养儿不教,一个行止不正,一个言语轻佻,真是没一个拿的出手。”对面的另一位老者穿着紫袍,气度雍容,眉目和慕绯烟隐约相似。绛华估摸着,他就是绯烟的爹爹了。

裴相爷回手一记耳光向身后的青年甩去。只听啪的一声,那青年踉跄一下,脸颊顿时肿起。他回转头看着慕老爷,拿一旁的手巾擦了擦手,冷哼道:“我养的儿子也由不得你慕天华教训,要打要骂,我也不是下不去手。”

慕天华只是微微一笑。

坐在裴绍相爷身旁的夫人站起身来,关切地去看爱子的脸,回首怒道:“裴绍,潭儿难道不是你亲生的,这样重的手你也下得了?”

裴绍顿时不讲话了。

绛华不由想,这裴相爷看着威风,原来还惧内。

慕天华举盏请酒,一巡酒后,突然道:“老裴,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三个公子都未娶亲,而绯烟姿容出众、多才多艺,不管嫁了哪一个都不算辱没了你家公子。”

裴绍甚是得意:“那是当然,我家门槛迟早有一日要被媒人踏破。说吧,你看中了我哪一个儿子?”

慕天华晃着酒杯,沉吟道:“绯烟同裴洛这小子年纪相近,也还算合得来。我也挺喜欢他,只是可惜……倒是你家老大,性子温厚有礼,行止端正,倒不失为绯烟的良配。”

慕绯烟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欲言又止。

绛华不忍再看,忙收起了灵识,正一转身,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蓝袍,袖子滚边和衣带是绛红的,发丝如墨,意态清华。她看见那人肩上有什么闪了闪,似乎是一条闭着眼的小龙,不由一个激灵,立刻转头就逃。

龙气是克制妖气的,就算对方身上的龙气未醒,也会让她害怕。

她跑出一段路,只听身后脚步如影随行,竟是一路追了过来。前面尽头是一方莲池,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想直接跳到水中遁走。

可还没来得及跳进水中,手腕上一紧,被拉住了。

绛华僵直地对着近在眼前的莲池,只觉脸边一暖,一道俊秀异常的声音在耳边响着:“我有什么不对的么?你怎地见到我就跑?”

绛华慢慢回头,只见对方微微眯着眼在烂漫日光中漫不经心地笑着。她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容貌,却不会错认他的声音。

那人笑容微敛,眼中渐冷:“或者,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

绛华眼光一斜,瞥到他的佩剑,不由暗暗叫苦,这把剑是开光食血的圣物,刚好又是克制妖的。她现下虽知道那日在西山当内应的人是谁,却不能拿他怎么办,一时心念如电,突然回手按着对方的手背:“我那日在宣华门见到公子勒马而行,清俊无双,风度翩翩,就此一见倾心。我心恨面貌粗陋,不敢和公子照面,是以心慌失措。”

那人一怔,却没放手,轻轻一笑道:“哦,这么说来,你知道我是谁了?”

绛华看着对方肩头的小龙突然动了一动,缓缓睁开眼瞪着自己。她这时恨极了那只异眼,竟能看见这个可怕场景。她索性做作到底,抬手攀住对方的衣襟,软软地靠了过去,顺便拿毁掉的右脸对着他:“裴公子不如就此要了奴家。奴家愿意尽心服侍公子,公子难道不愿试试看么?”

绛华笃定地等着裴洛推开她,然后落荒而逃,等了一会儿,对方居然没动。绛华忍不住瞪他,只见他的嘴角微动,似乎要说什么,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裴兄,你怎么还这里,相爷都发了好几次火了。”

是秦拓。绛华微微笑着,心想那人总算做了件好事,一件抵一件,不算过分,抓住她的那只手却骤然将她向前一推。绛华没站稳,扑通一声落进莲池中,水花四溅。

水清如镜,日光烂漫,她一直可以看见裴洛的神情。他的表情很复杂,有些茫然,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

绛华也茫然,从莲池中探出头来,只见裴洛一拂衣袖,转身走向秦拓,语气还是同刚才一般的慢条斯理:“徵行兄,我适才进来,却没人为我领路,走着走着就到这里来了。”

秦拓侧过身,道:“宣离兄请。”

裴洛拂了拂衣袖,将起了褶的衣襟拉平,大步走过去:“徵行兄先请。”

绛华湿漉漉地莲池攀上来,忽见秦拓转头瞧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可眼中分明是一抹轻视之意。

原来他刚才就在一边看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忍不住想笑,抬手去摸那半边被毁去的脸。

裴洛穿过那道刻着水轩二字的洞门,才刚踏上水榭的台阶,突然耳边风声呼呼,有什么事物从侧脸擦过,碎了一地。他看了地上的碎瓷片一眼,将右手的折扇交到左手,一撩衣摆,大步走到水榭中央摆着的圆桌边上,低头道:“爹,慕伯父,大娘。”

裴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洛儿,你昨夜又去了哪里?”

裴洛看着父亲右手边的位置空了出来,而其他人右边都摆着一只茶盏,慢慢道:“我昨夜和监察督司的同僚在君自醉,后来看天晚了,就在那边过了一夜。”

裴绍一听,立刻拍案而起,怒道:“你年纪轻轻的,整日流连烟花之地,我裴家的脸可全给你丢尽了!”

裴洛居然笑了一笑,慢条斯理道:“爹爹你误会了,虽说是在烟花地,可都是监察司的兄弟。昨日圣上一道调令下来,大家都另有高就了,就请了几位大人喝几杯,也算拉个人情。”

裴绍哦了一声,脸色登缓:“我早就说,好好的儿郎不为国效忠,热血洒边关,整日骑着马在城里闲逛成什么样子?那么,你是被调到哪里了?”

裴洛笑着道:“回父亲的话,是调到兵部,虽然还是从五品的官职,却也算升迁了。”

监察司排场虽大,里面的却大多是高官贵族子弟,领的是闲职,成不了气候。可是一旦从监察司到兵部却大不相同,光是兵部在各部之中算是位重的,就是裴洛在监察司这三四年,同僚之间亲密,一旦到了朝堂之上,只怕是如鱼得水,一路都顺遂。

慕天华也不禁道:“贤侄可算前途无量了。”他一看站在一旁的秦拓,微微沉吟。

裴洛会意,道:“慕伯父请放心,昨日听礼部的江大人说,秦世兄从边关被调回朝中,供职吏部。”

慕天华点点头道:“虽是文职,其实也好过风沙里来去的苦日子,这也是圣上垂怜。”

这样一来皆大欢喜,周遭的气氛顿时和缓下来。

裴洛偏过头去看站在一旁、脸被打肿的三弟裴潭,淡淡地笑了一笑。裴潭咬牙看着他,只见他朝自己走过来,很有兄弟情谊地用折扇在他肩上一点。裴潭想避,却没避开,只听对方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三弟,一回两回的,我还能忍你,以后你可要多留点心思才好。”裴潭变了脸色,眼中阴霾,强笑道:“二哥,你要怕人说,就该像大哥一样,别落人口实。”

忽听慕天华道:“老裴,我现在真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该将绯烟许给你家裴洛。”

裴洛回转头,正好同慕绯烟一对视,微微一笑。慕绯烟连忙低下头去,无意识地拨着弦,又听裴绍不耐地道:“老慕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反悔就是反悔,你却是还有些反悔。你到底看好了哪个?”

慕天华想了想:“那还是老大罢,可惜我没两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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