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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倚重楼(11)

裴洛笑了一笑,慢条斯理道:“是啊,昨晚一想要调到兵部,感慨者有之,感激亦有之,竟然彻夜无眠。”昨晚先是来回幕府和自家之间,回来后草草洗漱了,躺下才合上眼,就听见燕蓉尖利惊恐的尖叫彻响整个相府,连爹爹和大娘都惊动了。

燕蓉怕得厉害,一会儿说看见了妖怪,一会儿又说莲池里有妖怪,哭闹不休。

裴相爷气得不轻,指着裴洛一顿臭骂,说若不是他时常在外面过夜,燕蓉也不会如此失常。

之后千方百计请走了爹爹、收拾烂摊子,他就花了整整一晚。可是下人的嘴堵不住,相府中有妖怪作祟的消息一早就传了出去。

周尚棠笑得不动声色:“裴大人领着皇恩,确是该感激圣上。”

裴洛举步走到外间,泡了茶水,又往回走,迎面走来一人,笑着问了句:“裴大人可是泡茶提神?我瞧你一早就没什么精神。”

裴洛还是微微一笑,将刚才对周尚棠说的话又重复一遍。

他步回案边,喝了一口茶,翻开一宗案卷,还没看几个字,就听见有人走过问了句:“裴公子今日是第一日来罢?我看你脸色疲倦,莫非是昨夜没睡饱?”

裴洛抬手按住衣袖下摆,倾身磨墨,手势既重且沉,嘴角微带笑意:“是啊。今早还是有些困。”

……也不知爹爹在朝中到底得罪过多少人,个个挑着字眼来旁敲侧击。

转眼捱到午饭时分,裴洛将看过的案卷叠了一边,同没看过的那叠一比,明显高了一截。周尚棠走过来翻看了两页,笑着道:“裴大人动作好快。”

裴洛忽然站起身,倾身施礼道:“洪大人。”

周尚棠闻言,连忙转身长躬行礼。

“裴贤侄,初来兵部,一切还习惯罢?”那老者一袭绛红织锦团花青蟒官袍,拈须看着两叠卷宗,笑着道,“看来这一早上下来,贤侄已经摸到门路了。”

这位大人正是裴洛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洪晔。兵部和吏部往往是六部中变动最大,而这位洪大人却供职了十来年,没有调迁。

裴洛微笑道:“洪伯父费心了,小侄初来乍到,有许多顾不到的,要劳烦伯父多多指点了。”

周尚棠摸着下巴道:“下官开始还怕裴大人太过年轻,办事不牢靠,现在看来,却是错了。”他说到这里,微微一停,抬手轻轻一掌嘴:“裴大人,你可不要计较,我这个人就是管不住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裴洛微微眯着眼:“周大人过虑了。我原来在监察都司供职,同袍之间闲聊本就不计较那么多,周大人这样心直口快只觉得亲切的。”

洪晔也爽朗一笑,一拍裴洛肩膀以示亲热:“好了,我们就此散了,别耽误用饭的时间。”

裴洛笑了一笑:“晚些我请酒,也要各位大人赏光。”

他快步走出兵部,只见一个蓝衫潇洒的身影站在庭前,看见裴洛走来,抬头笑道:“宣离兄,别怪刚才兄弟不意气,只是那周大人嘴皮子太厉害,我还是站在外边等的好。”

裴洛用折扇挑开对方拍过来的手,一拂衣袖:“嗳,未颜兄这是什么话,果真一离开监察都司便连兄弟也当不成了么?”

林未颜笑嘻嘻的:“谁说的,只是这里是兵部,当然不及监察司自家兄弟的地方了。大壮在明月楼定了雅阁,要请兄弟吃酒,只怕就差我们俩了。”林未颜是献郡王的独子,本也是一介佳公子,只不过是带着自家妹子林思颜的缘故,别人背后都会悄悄议论一句“这就是那位将未来郡马打出门的郡主的哥哥”。

两人出了兵部,骑马上街。

裴洛一路微微皱眉,满腹心思,忽听有人在叫自己,凝目看去,只觉得那个招手的女子看着眼熟,想了一会儿,记起是慕绯烟身边那个叫翠衣的丫鬟。

他勒住马,低下头微微一笑:“你家小姐的身子好些了没?”

翠衣一开口就语音清脆,又快又利:“小姐已经好些了,裴公子不必担心,要是有闲空,也过府看看。”

裴洛微微失笑。慕绯烟如何,他最多嘴上问问,为了这个缘故专门上门一趟,也抽不出这个时间来,当下回应道:“待我有暇时定会上门拜访。”

林未颜在一旁叹息着:“宣离兄你真是身在福中不自知,换了我,立刻就跟着去了。”

裴洛转过头,笑着道:“未颜兄现在艳羡也来不及了,慕小姐已许给我大哥。”

林未颜摇摇头,长声叹道:“艳羡倒是有点,可临到头,只怕也不愿。慕小姐虽好,可还是及不上兄弟们一起逛勾栏。娶了亲可就束手束脚,难办。”

两人勒马停在明月楼下,立刻有人过来接过马缰,引了二人上楼。

才进酒楼,立马有人举着酒盏过来,大声道:“裴督使,迟到该不该先罚酒三杯?”

一时间,雅阁中净是嘻笑怒骂的声音。

裴洛爽快地接过酒盏,连干三杯,微微笑道:“这样可好?”

“宣离兄没的说,就是爽快,我薛延没白交这个朋友!”递酒的男子生得壮实豪迈。可惜薛家一直是世世代代的大儒,薛延几度想从军,都被父亲拎回来,用孝经镇住。

裴洛将折扇放在桌边,伸手拎过一坛酒,到了满满一碗,递给薛延,慢慢道:“薛兄也请,总不至就我一人喝了罢。”

薛延几口喝干了,刚把碗放下,又见裴洛倒了满满一碗。总算有人看不过去,出声道:“宣离兄,你这可不是要把薛大壮灌醉才甘心?”

裴洛旋身在桌边坐下,手中折扇一顿:“也罢,免得到时候喝醉了,又生事端。”

林未颜取笑道:“裴督使今日初到兵部,可是不甚烦忧哪。”

裴洛想起之前,再回想过去在监察司的日子,颇为感慨:“今日一到兵部,我才知道,朝廷同原来的监察司还是不一样。大家说起话都装着心直口快、几番做作,哪里同自家兄弟一般?”

此言一出,在座的兄弟都颇为伤感。

林未颜摇摇头道:“这可不是酸了么,这些话都放回去,好好的别讲这个。”

裴洛一笑而过。

他临窗而坐,突然想,会不会有一日回首,想起今日少年得意、鲜衣怒马,最后徒剩了感慨?

一顿饭后,旧时监察司的兄弟各自散了,裴洛和林未颜则骑马回兵部。

还未走近兵部,只听庭前传来说话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哪两个。

只听一个说道:“听说洪尚书在午饭之前还特意找裴相爷的二公子话家常来着,这老狐狸,过得四平八稳的,哪里都不得罪,哪个都不怠慢。”

“其实何必呢,裴二公子不过是庶出的,再多殷勤也没什么意思。我看这裴二公子一早懒洋洋的,像是放纵过度,成不了气候。”

“不过生得一副好模样,将来攀上郡主公主的不也是一样。你我就没这个福份了。”

林未颜举步走进门,轻轻咳嗽一声,里面说话的声音顿时止了。

裴洛不以为意,慢慢踱步进去,只看见两个穿着墨绿官袍的嗖的一下子没影了。官袍同官阶大小有关,绛红深紫为贵,浅蓝次之,墨绿又低于浅蓝。

裴洛的官阶是从五品,服浅蓝。

林未颜被分在外堂,很快就同他分道了。

裴洛走近内堂,在自己的案前坐下,翻看起剩下的卷宗。刚好看完最后一卷,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见洪尚书又走过来,身后有人眼疾手快,拉来一张椅子。

他站起身,只听洪尚书笑眯眯地开口:“贤侄,今日早朝时候圣上特别提起今年南巡的事情,听圣上的言下之意,似乎是有心将这趟差使交给贤侄。”

裴洛立刻了然,当即道:“洪大人栽培,裴洛不敢忘。”

他想着洪晔同爹爹不算政敌,但是也没什么交情,突然叔侄相称,却是来攀交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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