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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倚重楼(12)

洪尚书笑了一笑,又道:“我哪里有栽培,全是贤侄的福气。说起来,钦点的另一位可是贤侄的旧识,同榜武科出身的秦贤侄。”

第八章

秦拓走过庭前,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道:“秦贤侄,请暂且留步。”他回过身,见这叫住自己的人竟是当朝献郡王,不由微微惊讶:“郡王找下官有何要事?”

献郡王上前同他并肩而行,用一种看着亲生儿子的神情看他:“昨日思颜从紫云寺回来,提起贤侄,我本还担心着,现下看见就放心多了。”

秦拓猛然记起昨日紫云寺的种种,只觉得微微头疼,淡淡道:“秦拓现在身无长职,实在配不上郡主。”

献郡王一拍他的肩,展颜道:“没什么配不配得上的,难道你岳丈大人还能辜负你不成?”他稍稍一顿,又道:“我知道你心中疑虑,这文官比武将好当得多,不用担心战事。今早圣上说起今年南巡的事,想派干练的年轻人出去。我看贤侄做好了这趟差事,可以领个文衔,也好过他日调去守边关。”

秦拓被堵了话头,一时想不出如何推辞,只好问道:“那南巡的差使,之前不一直都是亲王去的么?”

献郡王抬手道:“圣上之言,自然另有深意,这哪里是我们臣下可以臆测的?秦贤侄,你南下这一趟,早去早回。等你回来,便可以下聘了。”

秦拓看着献郡王走远,竟还来不及说个“不”字,只觉得异常气闷。他想着慕绯烟,想起她种种的神态,笑的哭的嗔怪的,脑中突然又现出一张白皙的、半边被毁去的容颜。那个女子微微仰着头,瞳孔漆黑,满满的俱是妖气。

他那时,完全的失态了。

他其实并不觉得那张被毁的脸可怕,大概是由于少年时候他也生得不好。

慕裴两家常常来往。就算是他第一日去私塾,字迹寒掺写了首歪诗,也被慕天华拿去向裴相爷炫耀,于是第二日必会有三首诗送到慕府。

唯一让裴相爷无话可说的就是少年秦拓的长相。他总是对着自家儿子横竖挑剔,道,你们这细挑模样一看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不能担当,看看人家秦拓,多么壮实多么雄伟,以后一定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三子裴潭被挑剔得最惨,因为他长相随母亲。长兄裴潇温厚谦和,早早被老爹发配去随着福王驻守边关去了。裴洛同他最为相熟,少年时候便生得眉目俊秀,随便一袭外袍也能穿出一股贵气。

裴相爷看着裴洛小小年纪便显出一副风流姿态,更是觉得同思量中的男子汉大相径庭,强压着裴洛去习武。

少年无知的秦拓还以为裴洛那样的是不对的,他自己这样正好。可是突然有一天发觉裴相爷虽然脾气暴躁,可眉目同裴洛一般清俊,哪里有他自己说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模样?

秦拓十四岁那年,拜了一位高人为师父,随着离开南都去北地学武。那位师父传授武艺的方式极为怪异,譬如练内息便直接将人浸到冰雪中调息抵抗严寒,练身法就直接用绳子拴着往悬崖下推。

秦拓能够活着回来,实在够得上一大奇迹。

这五六年一过,秦拓骨骼愈加清瘦,长成了翩翩少年。

后来在武举场上再遇裴洛,他报了几次名字,裴洛都是皱着眉一脸困惑。

其实,不光是裴洛认不出他,姨夫和表妹也没有认出他来。只有裴相爷觉得十分惋惜,时常叹息秦拓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怪模样。

秦拓待办完吏部的公事,直接回府,走进绯烟的别苑,远远便看见绛华靠在树上咳嗽。那一半完好的脸对着他,那拧眉的侧颜很是美好。他大步走过去,在五步之外就停住了,轻声道:“你……现下如何了?”

绛华退后一步,看着他道:“没什么。”她低下身,端起一旁的水盆,就匆匆走过了。

秦拓又有了那种被堵住话头的感觉。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绛华将药罐里煮好的药汁倒在碗中,手上无力还是溅出了几滴。她捧着药碗细心地吹了一会儿,转身端给慕绯烟。

慕绯烟抬手接过,却没有喝:“绛华,你还生表哥的气么?”

她没有生气,只是觉得秦拓不可理喻。就算是怀疑她是北燕人,那也只是怀疑,可他那一瞬间身上的确有杀气。

绛华抬起头,看着对方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似乎真的怕她生气,只好回答道:“没有。可能我的确是北燕人也说不定。”与其被认为是妖怪,还是被错认为北燕子民的好。

慕绯烟将碗里的药小口喝完了,又问:“如果过几日我们南下去玩,有表哥同行,你会不会不乐意去?”

“南下?”绛华突然想到一件事,余墨一日拿不到异眼,就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她眼下元神受损,留在南都无疑是凶多吉少。

“表哥刚才找我说,他接了一件闲差,要南下一趟,又说这里快冷了,南边温暖,对身子有好处。”她伸手牵住绛华的衣袖,“你陪着我一起去好不好?要是只有我一个人,那好生无趣。”

绛华思忖一会儿,道:“好。什么时候要启程,我去收拾东西。”

慕绯烟嫣然笑道:“不用你收拾,叫翠衣就好。我瞧她太闲,需得多做点事。”

绛华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看了对方的神情,却又没什么异样,便点了点头:“好。”

慕绯烟突然伸手触到她的右颊,慢慢道:“虽然表哥说你是北燕的探子,但我相信你不是。我要多谢你,若不是这样,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像现在这样说话走路了。”

绛华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怕,我不会对别人说的。我们还是同以前那样就好。”

绛华垂下眼,轻声道:“好。”

她知道慕绯烟发觉自己身份有问题,却还是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若知道她是妖,而不是什么身怀特异本事的人,是不是还可以说出这番话?不知为何,她想起东华清君的那些话:“妖的心如匪石,一旦捧了出来,就再收不回去,所以你要将心藏好,只有自己可以触碰。”越是同凡人接触,便觉得自己越像凡人,也有心,也有情。

可惜她是一只花精,百年之后,会飞升为仙。

圣旨很快下来,南巡之日也定,即日就启程。

慕绯烟从上了马车离开慕府那一刻便很是雀跃欢欣。她久居深苑,鲜少出远门,眼下可以去南方游玩,的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反而是绛华病怏怏地倚在软垫上,她元神受损,要花去不少妖力疗伤,更觉得昏昏沉沉。

秦拓和裴洛约好了在南门外会合。

一出城门,便见小山坡上,裴洛已经等在那里了。他轻衫简行,牵了一匹骏马,连随从小厮都没带一个。秦拓本随着马车勒马缓行,下马上前道:“宣离兄。”

裴洛微一点头,又看了看马车,取笑道:“徵行兄此行,还带了家眷。”

秦拓也笑着回应:“路上还要裴兄多关照。”

裴洛笑着道:“这是自然。”

两人寒暄几句,忽听远处传来车马轱辘声,光听着也觉得赶得甚急。裴洛转头去瞧,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大步走了过去:“凌姨,你怎的来了?”

马车还没停稳,就见车帘微微撩起,伸出一只柔若无骨的柔荑,狠狠点着裴洛的额:“都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凌姨,这都把我叫老了!”

裴洛微微失笑,抬手轻轻一叩额:“都是以前叫惯了,一时改不了口。”他稍顿了顿,又低声道:“醉娘,我不是昨日就说不用送了么?”

醉娘扶着他的臂跳下马车,又拿出一只精致的食盒:“也不知这次你要离开南都多久,吃不到我的手艺,所以早上蒸了的点心过来。”

裴洛接过食盒,眼中一笑,慢慢道:“这趟是闲差,不会太久。我一回南都便来君自醉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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