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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殇阳血(7)

"霸道?"嬴无翳凝视谢玄,眼里有说不出的寒意。

"霸道!"谢玄并未有丝毫退缩。

忽然间,嬴无翳展颜一笑,起身缓步走到帐门处,掀起帘子看向外面。此时已经是午夜时分,离军武士们手持长戟静静的站立在街道屋舍的阴影中,每隔十步一支火把,延伸到远处变成数条长而细的火线,纵横割开漆黑的关隘。远处城墙上的大旗在半空中哗啦啦的震动,骑兵敲打梆子,高呼着驰过城墙,将命令带给守城的步卒。一阵夜风吹得急,重锦的大袍似乎都被吹透了。

"我们离国,当年不过是一个南荒小国,世人都称我们是南蛮。天下最不得势的诸侯就是我们嬴家,那时候每年给天启城公卿的供奉,宫中都出不起,非要启用国库。连年的借钱,连年的还不上,每到春荒还有饥民饿死。我的曾祖春节朝觐皇帝的时候,皇帝抛洒宫中特制的金钱,他竟然被争抢的人群踩死了,"嬴无翳低低笑了起来,"但是我即位二十年,我国横空出世,称霸东陆!若不是最奇的兵,最险的路,谁能想象我们南蛮也有如此的一天?"

"小心经营?"嬴无翳忽的大笑,"谢玄,你以为我会作一个富家翁老死么?"

谢玄面色微变,离开坐席站起。

"男儿生在世间,就当策马纵横,长锋所指,四海宾服!"嬴无翳低喝道,"人难免一死,或者死在床头,或者死于刀下。我今年已经四十二岁,我能看见天下都是离国的一天么?"

嬴无翳和谢玄目光相对,一时间帐中静得骇人。

许久,谢玄忽的满面严肃,掀起战衣半跪于地:"公爷坦诚相待,谢玄感恩至深。谢玄有不情之请,望公爷有朝一日端坐太清阁上,赐谢玄以柳林书院。"

嬴无翳微微一怔。柳林书院是天启城国学馆之外最富盛名的书院,即使他占据天启城的时候,也不敢辱没斯文,所以严令军士不得入内骚扰。对于赏赐,谢玄素来洒脱,今夜忽然求赐柳林书院,嬴无翳一时茫然起来。

"如果公爷战败,谢玄也追随公爷死于刀下,"谢玄笑了起来。

 六

九月十五,黄昏。

阵阵秋风,殇阳关周围几天之内便冷了起来,连续几日都下了白霜,缺少棉衣的士兵只能躲在帐篷中取暖。连续几日,离军没有突围,诸侯联军也没有去城下叫阵。两军似乎就要这么永远的僵持下去,猜不透白毅心思的程奎和冈无畏已经连续几日去楚卫国大营拜访,可是每次白毅都是笑而不言。士兵中流传起了退兵的传闻,白毅也像是没有听见。

青衣文士谢子侯一掀帘子,走进白毅的军帐中。他摘下斗篷的风帽,立刻打了个寒噤。军帐外疾风呼啸,地面已经被冻得铁硬,丝绒的夹衣都当不住寒冷。军帐里却生着炭火,热得有些异样。而联军统率白毅竟然坐在桌前,摆弄着一只填满泥土的陶盆。

"大将军,"谢子侯疑惑的凑近,打量着那只陶盆。

他知道白毅在绘图和模型上也极有造诣,那张殇阳关详尽的总图就是白毅亲手描画的。不过眼下这只陶盆毫不起眼,和市面上常见的陶土花盆并没有区别。谢子侯充当白毅的幕僚将近五年,对于军械和攻城之术有独到的见解,却看不出这只比起眼的陶盆和攻城能有什么关系。

"子侯,"白毅正聚精会神,此时看见谢子侯进帐,也只是抬头致意,并不多说。

谢子侯摒住呼吸,看着白毅将陶盆中的泥土刨松,挑去石子,而后浇上清水,把一包东西洒进泥土中,再盖上一层泥土。一步步做得一丝不苟,白净的十指上很快便沾了泥土,他也毫不在意。

"大将军……这……"谢子侯终于忍不住好奇心。

白毅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这是息衍捎来的玫瑰花籽,我已经种了两盆,剩下的种子都在这里,希望天气真的冷下来之前,可以看见它开花。"

看着谢子侯茫然失措的样子,白毅从炭火下拾起另外两个陶盆放在他面前:"这是前几日种下的,想不到那么快就发芽了。下唐的秋玫瑰,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品种。"

谢子侯这才明白白毅真的是在种花,忍不住苦笑几声,长拜下去:"大将军,您在此种花,却苦了子侯。"

"怎么说?"

"日间费将军、冈将军、古将军和程将军一起到访,都是询问大将军何时出兵决战,我按照大将军所说的统统挡驾,结果费尽唇舌,还几乎被骂成包庇逆贼的同党呢。"

"不必急,"白毅淡淡而笑,"欲速则不达。嬴无翳不想出战,再去叫战也是白费心机,有闲暇,不如种花。你可知道下唐的十里霜红?"

谢子侯摇头。

"世上的玫瑰花,都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开放。只有下唐地方,产一种秋季开花的秋玫瑰。不过秋玫瑰,其实是菊花一属,只是花形和玫瑰类似,又是难得的深红色。南淮城有一条紫梁大街,临着河岸一侧都是种的这种花,一道下霜的日子,霜红十里,乘船顺流而下,一眼望去,有如冰火交融,是南淮的盛景之一,不过在我们楚卫,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栽活过这种秋玫瑰。"

"想不到大将军对于种花,竟也有心得。"

白毅微微愣了一下,淡淡笑了起来:"子侯,你跟随我五年来。是否我总是戎马出入,从来也不曾莳花弄草、丝竹管弦?"

"是。"

"二十年前,我和息衍都汲汲无名的时候,曾想过开店卖花。那时候息衍种出一色蓝边的玫瑰,称为海姬蓝……"

白毅静了许久,只是看着跳动的烛火出神。

"当初,我和息衍都不曾想到会成为名将,也不曾想到,会有针锋相对的一天。乱世的时局,也逼人太甚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被风声吞没了。帘子忽然掀起,一阵冷风呼啦拉直灌进来,却没有人,只是变了风向。

谢子侯正要上前去拴紧帘子,忽然看见白毅脸色一变,起身疾步走向帐外。谢子侯急忙追着他出帐,看见白毅正眺望着辕门前的战旗,战旗在风中急振,指向北方。

"传令官!"白毅猛地转身回帐,也不穿甲,只是披上一件朴素的白色大氅,又转身出帐。

一队黑衣的挎刀军校已经悄无声息的半跪在帐外。

"分头去传令!一处也不要漏下!"

"是!"军校们立刻散去。

白毅站在在冷风中,沉思良久,正要大步出营,忽然缓了一步。转身回帐看了看桌上的三只陶土花盆,一点点青翠的芽尖已经钻出了泥土。白毅淡淡的笑笑,对身边的谢子侯道:"子侯,你就留在营中镇守。如果我回不来,就请你将这三盆花带回楚卫。看看秋玫瑰能不能在楚卫开花,还从未听说有人在楚卫种活了秋玫瑰。"

谢子侯正要说话,白毅已经抢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能杀我的人,东陆只怕还不多。"

等到白毅转身走向帐外的时候,他最后一缕笑容也已经消退,只剩下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有如外面霜封的荒野。

深夜,殇阳关内。

一身赤甲的赤旅步卒等不及通报,大步踏入了雷胆营统率谢玄的营帐:"将军!出事了!"

"什么?"已经脱衣准备就寝的谢玄猛地起身。

"赤旅三卫、四卫、五卫都有人中毒,中毒的人面色赤紫全身痉挛,医官解不开毒性,说是真的发作起来,有暴厥的可能!"

脊背上仿佛溜过一条冰,谢玄猛地打了个寒噤。他并非没有预料到下毒的可能,但是赤旅三卫都有人中毒,乃是说所有三个万人队都被下毒,再多的细作也不可能毒倒三万大军。

"传医官!"

一身白棉铠的医官疾步进帐,手中托着的瓷盘里有三根银色的长针和一碗清水。

"怎么说?"

"怕是乌头、狼毒一类的东西,针刺喉间,有淡紫的颜色,印堂发青而脸色赤红,中毒的人抽搐,燥热,呼吸不畅,正是这类东西服用后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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